第一百八十六章悲慟

　　開元二年十月廿五。

　　太原城已經開始撲簌簌地下起了大雪。

　　趙征卻很開心。因為侯準回來了。

　　早朝過後，趙征的心情一直很好，他派了人去迎接侯準。

　　這次雖然侯準沒有參與太原的守衛當中來，但侯準率領大軍拖住了薑氏的所有援軍，成功將太原城內的博弈雙方限制在了很有限的破壞力度范圍之內。

　　如果沒有侯準的剿匪牽製，一旦薑氏瘋狂起來，全天下的土匪都會聞風而動，屆時朝廷定然是苦不堪言的。

　　這場反叛的破壞力將從太原擴散到整個大秦。

　　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說，侯準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太原的守衛當中來，但他一樣功不可沒。

　　侯準隻帶了一部分人回來，眼下剿匪形勢一片大好，已經接近尾聲，但並不是說已經完畢，他只是收到趙征的密旨，提前歸來而已。

　　凱旋歸來的侯準得到了相當高規格的待遇，這讓侯準本因未能守在太原府而導致叛亂事件而有些忐忑的緊張心情，有所緩解。陛下能給予自己如此高規格的待遇，至少說明陛下並不會因叛亂事件而遷怒於己身。

　　與迎接的同僚相互見禮後，侯準帶著身後精挑細選出來的一眾兵馬面帶笑意地跨馬遊街，一路至皇宮門口，翻身下馬入宮覲見。

　　趙征笑呵呵地誇獎了侯勇一番，滿朝文武隨之附和，場面一派其樂融融。

　　稍晚些，便是皇帝賜宴，開宴後敬酒，君臣敬酒，同僚敬酒，袍澤敬酒，連帶著見了新封的太子殿下，百官宴飲至深夜，各自散去。

　　侯準醉醺醺的回到府上，跌跌撞撞地揮走準備攙扶自己的老仆，東倒西歪地往裡走，嘴裡還哼著葷曲兒，好不快活。

　　“侯準。”

　　拐過演武場，侯準正往後走著，突然被人叫住了。

　　侯準停下腳步，醉眼朦朧地朝著一側望去。

　　“你……你……誰呀?”

　　侯準晃了晃被酒精麻痹的大腦，眼看著一個高壯的身影從身旁的庭院陰影裡走了出來，借著遠處微弱的光線，隱約間看到了來人面上的惡像，這讓他心跳微微加速。

　　侯準往後退了半步，右手扶在了練武場的兵器架上。

　　“嘩啦”

　　隨著侯準用力一扯，兵器架子倒下，刀槍劍戟散落一地。侯準渾不在意，手上握著一柄長刀，長刀冰冷的刀柄觸感，讓他的醉意稍稍醒了幾分。

　　侯準手掌松開，再一根一根手指緩緩握緊，長刀橫亙在胸前，這讓他感受到了一絲安全感。

　　“候將軍。候司策”

　　來人叫道。

　　侯準被封為兵部司策員外郎，又是軍中老將，如此稱呼倒也不錯。

　　侯準聽到聲音有些莫名的熟悉，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這時候，來人走出了庭院，站在了燈火之下。

　　“你……你是……李柱子！我……我認得……認得你！”

　　侯準看清了來人，松了口氣，手上微微松了松，卻沒有放開。

　　“候將軍。陛下命我前來傳旨。”

　　李柱子面無表情的看著醉醺醺的侯準說道。

　　侯準懵了懵，慢慢轉動身子，留了個後背給李柱子，慢騰騰的拖著刀朝著後院走去。刀尖劃過青石面的演武場，發出一陣陣“刺啦刺啦”的聲音。

　　“侯準！！！”

　　李柱子往前跨了一步，大聲喝道。

　　侯準的身形頓住。好一會兒，

才有聲音傳過來。　　“有話就說，本將在宮裡吃了酒，有些貪杯，已經醉了。”

　　李柱子剩下的一隻眼睛瞳孔微微縮了縮。

　　十月裡的晚風吹過兩人，讓李柱子有些寒意，他裹了裹身上的禦賜大氅，感覺一隻腿長久地支撐整個雄壯的身體有些酸痛。

　　晚風吹過，練武場寂靜無聲，隻隱約能聽到兩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動聲。

　　李柱子回過神來，這才察覺到自己額頭上竟起了汗。

　　“侯準。蘇……”

　　“閉嘴！”

　　李柱子剛吐出一個字，便被侯準大聲喝斷，侯準驀地轉過身來，目光凌厲地盯著李柱子，手上長刀一甩，便在地面上劃拉出一串火星。

　　“蘇帥豈是你這等忘恩負義之輩能提的！”

　　李柱子僅剩的一隻眼睛暗了暗，他抿了抿嘴唇，偌大的一個體格，此時卻顯得有些無措，仿佛一個被帶進皇宮的未見過世面的幼童。

　　此時的侯準，絲毫看不出之前的醉態，整個人微微弓著身子，手上的長刀依舊垂在地上，頭顱巍巍低下，眼神上挑，凌厲地盯著李柱子。

　　李柱子隻感覺自己的後背泛起了一陣細密的冷汗，胳膊上一顆顆雞皮疙瘩鼓起。他咽了口唾沫，搓了搓手，稍稍緩解自己的緊張。

　　“陛下有何吩咐?”

　　侯準的聲音自陰影裡傳來，聲音冷漠，不含一絲感情。

　　“陛下命你明日與太原守備韓圭交接兵權。然後準備伴駕南下。”

　　李柱子說道。

　　侯準沉默了一會兒，收起了姿勢，重新直起腰來，瞥了一眼李柱子，目光中帶著絲絲的不屑。

　　“知道了。你可以滾了！”

　　“叛徒！”

　　後一句話是侯準用極小的聲音說出來的，兩個字剛剛出口，便散在了夜風之中。

　　李柱子的身影僵了僵，他眼中一絲怒火一閃而過，轉過身剛準備走，孰料他眼中的怒意已然被侯準收入眼底。侯準衝著李柱子的背影喊道

　　“別以為你受了多大委屈。陛下沒有對不起你，軍中袍澤也沒有對不起你，真正對不起你的一直都是你自己！”

　　李柱子停住腳步，驀地轉過身來，攥著拳頭，厲聲低喝道

　　“陛下要我死！！！”

　　這一句話出口，似乎瞬間打開了某個開關，李柱子不再藏著掖著，獨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面部肌肉牽動間，橫亙在臉上的刀疤顯得格外猙獰。他往前跨了一步，厲聲低吼出聲

　　“你懂什麽！你懂個屁！你懂個屁！！！陛下要我死！陛下要我死！！！”

　　吼著，李柱子悲從中來，獨眼變得赤紅，一顆顆豆大的淚珠滾落而出。

　　“我已經為陛下死過了！是陛下救下了我！但是陛下還是要我死！！！”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上的刀疤，一把扯掉眼罩，露出裡面乾癟的眼球。嘶吼著

　　“我已經為陛下死過了！！這就是證據！”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陛下還是要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