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有罪論

　　外面很快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雨中夾雜著冰晶。落在地上，發出叮叮的聲響。

　　屋內，趙征抱著哇哇大哭的趙治，面無表情的吃著飯。

　　屋外，穆菡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身形搖搖欲墜，絲絲縷縷的血水順著傷口，浸染透了衣衫，混著冰雨流到了地上。

　　“皇后殿下，”

　　已經趴在地上的林羨氣若遊絲，聲若蚊鳴。

　　屋內，趙征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歎了口氣，終究還是放下了懷裡的趙治。召來一旁伺候的寺人。

　　“去把皇后請到千秋殿去。把那個倔種給朕抬過來。再抬一桶熱水過來。”

　　寺人領命而去。

　　已經被折騰的奄奄一息的林羨很快便被抬了過來。

　　趙征讓人把趙治帶去了千秋殿，這時候，熱水也被抬了進來。

　　“自己進去洗洗，去去寒。別死在這兒，給朕尋晦氣。”

　　趙征眼皮一番，嫌棄的說道。

　　林羨慘笑著，雙手把扶著木桶，爬了兩下，都沒有爬起來。

　　趙征夾了一口菜送進嘴裡，慢慢的咀嚼著，見狀揚了揚下巴。

　　兩名寺人邁著小碎步來到林羨跟前，攙著他站了起來，另有一名寺人弓著身子，很快把林羨脫了個精光。

　　三人齊心協力把林羨抬起來送進了水裡，害怕他嗆水，又由兩人架著他的胳膊。

　　許是熱水起了作用，不一會兒，林羨慘白的臉上便有了紅暈。

　　這時，又一寺人端著藥湯走了進來。

　　趙征看了一眼林羨，寺人彎著腰把藥湯端到了木桶邊上。

　　“林大人，這時陛下特意吩咐，給您熬的驅寒發熱的藥。您快喝了，去去寒氣。莫要染了風寒。”

　　林羨半睜著眼，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出聲的寺人，晃了晃腦袋，如同一個喝醉了酒的酒鬼。

　　他掙扎著抬起手抓了兩下，始終沒有抓到藥碗。

　　寺人見狀，低聲說了句“得罪了林大人”，便端著藥碗，用湯匙一杓一杓地喂了過去。

　　湯藥喝完，林羨也稍稍緩過勁兒來，寺人默不作聲地退了下去。屋子裡只剩下端坐在飯桌旁的趙征，與木桶中赤條條的林羨二人。

　　“林羨啊林羨。你讓朕說你什麽好?”

　　趙征見房門關上，這才放下飯碗指著林羨數量著。

　　“陛下。臣，臣但求問心無愧。”

　　林羨虛弱的晃了晃腦袋說道。

　　“你問心無愧?你想放了他們是吧?你看他們可憐是吧?”

　　趙征被林羨氣笑了，走到木桶前，一把擼起了自己的袖子，胳膊湊到林羨面前。

　　“好好看看。”

　　說完，放下袖子，將常服解開，撩起裡衣，露出了腰側的傷口。

　　“你給朕好好看看。”

　　“你是對他們問心無愧了。你對朕呢?”

　　“你知道那匕首萃了毒吧?”

　　“那是見血封喉的毒！就朝著朕的肚子刺過來！”

　　“一個老頭兒！六七十歲的老頭！”

　　“往日裡朕客客氣氣地待他們。他們就是這麽回報朕的！”

　　趙征重新穿好衣裳，冷笑不已。

　　“你對他們問心無愧了，你對朕呢?你對得起朕這一身傷嗎?你對得起死在叛亂中的百姓嗎?你對得起朕對你的信任嗎?你除了對他們問心無愧，你還對得起誰！！！”

　　“他們對朕不滿，可以，他們難道不會上奏章嗎?對朕哪裡不滿，

不會說嗎?朕什麽時候因言罪及他人過?你這個老匹夫這麽氣朕，朕是殺了你，還是抄了你的家?”　　“朕不用重罰，難不成以後但凡有一點兒對朝廷不滿的，就可以起兵造反?”

　　“不錯，朕是廢除了株連罪罰，但是你別忘了，那是朕的仁慈！不要用朕的仁慈，挑戰朕的底線！”

　　“林羨啊林羨，枉你熟讀大秦律法，枉朕對你飽含期望！你……你……”

　　趙征顫抖著手指指著坐在木桶裡的林羨，氣得說不出話來。

　　林羨呆呆的望著趙征，腦海裡依舊盤旋著趙征剛剛說過的話，他還沒有從趙征如同機關槍一樣突突突突突突的話語中回過神來。

　　趙征回身坐回原位，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歎息著說道

　　“你覺得朕殘忍暴虐，你就看到了朕下令砍頭，你太讓朕失望了。”

　　說著，趙征搖了搖頭，咳嗽了兩聲。

　　林羨騰地從桶裡站了起來，隨即反應過來自己此時的狀態，又“噗通”一聲坐了回去。

　　“陛下。”他啞著嗓子，神情痛苦的說道

　　“陛下，臣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們謀反，固然死有余辜，可是那些還只是幾歲的孩童何辜。他們什麽都沒有做過。他們本來應該開開心心地進學，現在，現在卻要臣眼睜睜看著他們被砍頭，陛下，臣實在看不下去了。”

　　說著，林羨低聲哭泣了起來。

　　趙征瞥了一眼痛哭的林羨，放緩了語氣說道

　　“那封奏章你也看過了。你覺得朕在借著謀逆之罪肆意殺戮，但那是武老大人托人送出來的名單，賊人謀逆，就是在武老大人府上進行的密謀。武老大人為了把這份名單送到朕的手裡，不惜搭上了性命。整個武府，闔府上下數百口人，隻留下了武狄這麽一根獨苗。讓朕放過他們，你讓朕百年以後，如何面對武府上下?他們可憐，武府上下又有何辜?就因為他們不參與謀反，就因為武老大人告發他們，就該武府險些滅族?”

　　林羨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趴在木桶邊緣，雙手拍打著水花，嚎啕大哭起來。

　　這是一筆爛帳，根本算不清楚。

　　就算趙征大發慈悲饒恕了那些幼童，他們長大以後呢?

　　這可是滅族之恨！

　　這件事現在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林羨雖然剛直，但並不迂腐。

　　他不會天真的以為這些幼童長大以後，在聽說了事情的真相後，會選擇放下仇恨。

　　或許有那麽幾個會明辨是非，放下仇恨，但總會有人在家國大義面前，選擇個人私憤。

　　秦國自從十六年前長安之亂以來，歷經十數年的戰亂到現在，一路走來，並不容易。

　　這種戰亂帶來的傷痛，他林羨看在眼中，再也不希望再有。

　　而正因為他明白這些，才會如此痛苦。

　　他的性格決定了他是一個鐵面無私剛正不阿的人，在他心中，有罪者，必須受到懲罰，無罪者，應當免於災難。

　　但如今這些幾歲的幼童是沒有罪的，他們只是收到了家裡人的牽連，然而他們未來必然會犯下罪責。

　　如今放過他們，未來他們就會犯罪。

　　這種痛苦與煎熬，令林羨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