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魏縣攻防戰(六)
趙征打馬上前,身後跟著李柱子一行十余人,漫步來到戰場之上。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血水的腥臭味兒,夾雜著土腥味兒,縈繞在人周圍,不肯散去。似是這股味道太過難聞了,幾人胯下的馬兒打起了響鼻。
趙征摸了摸馬頭,稍加安撫,馬兒慢慢安分了下來。
繞著戰場走了一圈兒,看著眼前的戰場。
眼前的土地已經變成了紅褐色,在暗淡的天光下,顯得近乎於黑色,各種斷臂殘肢,腸子肚子內髒,以及只剩下一半的腦袋,失去耳朵,或失去鼻子眼睛的屍體,也有不知嘴唇去了哪裡,裸露著牙床的士兵瞪著一雙黑乎乎的孔洞。宛若鬼蜮一般。
趙征歎了口氣,伸手接過李柱子手上抱著的布包,衝著城牆上晃了晃。
“喂!朕給你的禮物!”
說完,交給李柱子,李柱子雙臂一用力,朝著城門扔了過去。
“咚~咚咚”
布包砸在城門上,滾落在地,在地上滾了幾圈,布包散開來,露出了裡麵包裹著的孔傑的頭顱。
趙征最後看了一眼矗立在城牆上的人影,打馬調頭回營了。
吳慶芳死死地咬著牙根,雙手攥成了拳頭,望著逐漸遠去的趙征,久久無語。
一直到入夜,吳慶芳才派人下去收攏戰場,順帶著將趙征的“禮物”帶了回來。
接過布包的那一刻,吳慶芳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預感,當他打開布包,只看了一眼,便感覺腦子裡一陣轟鳴,眼前陣陣發黑。吳慶芳的身影晃了晃,險些跌倒在地。
這是右翼統領孔傑的頭顱!
這是什麽意思?
他們已經發現了右翼的伏兵?
右翼伏兵損失如何?是被盡數殲滅了還是逃跑了?逃出去多少人?
吳慶芳腦子裡亂糟糟的,在親衛的攙扶下,慢慢坐在了地上,懷裡抱著孔傑的腦袋發呆。
另一邊,趙征果然如吳慶芳所料,在魏縣城下扎營,不過他沒有立刻把營地挪過來,而是讓武青明日再挪。
回到大營內,一股凝聚不散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分不清是風帶過來的魏縣城下戰場的味道,還是營地內的味道。
整個營地內到處都是呻吟聲,過往都是行色匆匆的士兵。
趙征回到大帳內,剛端起飯碗,秦甘等人便先後闖了進來。
趙征揚了揚頭,示意他們隨便坐下後,端著飯碗繼續吃飯,李柱子飛速扒拉了兩口,將大盆裡的糙米咽下後,起身矗立在了趙征身後。
趙征嘴裡一邊咀嚼著,一邊掃視了一圈,心中松了口氣。
人來的挺齊的,除了留在原營地的武青跟侯勇之外,其他人都來了。
秦甘、牧馳跟宋琮三人傷的有點兒重,身上綁滿了白布,秦甘臉上還被劃出了一道口子,皮肉翻卷著,露出內裡的鮮豔紅肉。他本人倒是不甚在意,整根牧馳宋琮二人低聲說笑著。
“陛下,”
趙征嗯了一聲,將最後一口飯咽下,問道
“都吃了嗎?”
見眾人點頭,端起豬食盆將湯底倒在碗裡,仰頭喝下,這才放下飯碗,擦了擦嘴巴,問道
“我軍傷亡如何?”
“回陛下,此戰我軍陣亡三千余人,重傷一千三百有余,輕傷者超過一萬。”
趙征皺了皺眉頭。
這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場戰鬥,在有準備的情況下以多打少,
雖然這個傷亡結果已經相當不錯了,但趙征一想到陣亡數字,依舊有些心痛。 在這個時代,重傷基本就與陣亡沒什麽區別了,惟一的區別大概就是一個是立刻死亡,一個是疼一會兒再死。而輕傷者也很容易因為各種原因轉為重傷,進而成為陣亡中的一員。也就是說零零總總算下來,這一仗他損失了五千余的士兵。
吳慶接著說道
“此戰殲滅敵軍一萬五千余人,俘虜兩萬有余。”
在這群經年老將來看,五千人換一萬五千人,還有俘虜兩萬,加一起就是三萬五千人,這無疑是一場大勝,他們此前準備好的套路是在匯報後,趙征滿意地撫下巴而笑,他們道上一句“陛下聖明”或“陛下萬勝”。
然而趙征不安劇本走,看著趙征不斷皺眉,到了嘴邊的“陛下萬勝”又被眾人吞了回去。剛剛還在低聲說笑的秦甘牧馳宋琮三人也停止了交談。
“俘虜先交給武青處理,以能吸納進入我們為先,另外全力救治傷員,同時防止滋生瘟疫。讓武青給將士們吃頓好的。打了一場勝仗,還吃這些豬食,勞資都特麽吃膩了。”
趙征敲了敲已經清空的豬食盆說道。
“另外,注意加強警戒,今天你們幾部都打了一天了,巡營的士兵從中軍中抽掉,關望,你的斥候撒遠點兒,他們在城外還有一隊五千人的伏兵在側。別讓人偷了老巢。”
“安撫一下傷兵,把陣亡的士兵盡量統計上來, 李柱子,你把名單給我收好,”
趙征有條不紊的布置著任務,分派完畢後,眾人一一離開,大帳內又只剩下李柱子跟趙征兩個人了。
李柱子收拾完碗筷回來,看了一眼沉思的趙征,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案幾邊,抓起毛筆,繼續他的學習大業。
“你說朕是不是太貪心了?”
李柱子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他擱下毛筆,抬頭露出憨笑。
“陛下,您體恤將士,愛護屬下,我們心存感激,但戰場上都要死人的。您以五千人換了七倍的敵軍,已經是少有的大勝了。您不必過於苛責了。”
趙征歎了口氣笑罵道“就你知道得多。勞資還不知道戰場上要死人的。要是不死人,那還打個屁。”
李柱子憨憨地笑。、
趙征不再逗他,繼續沉思起來。
其實他知道,這已經是鮮有的大勝了,剛剛那幾個貨色進來的時候,臉上掛著的是掩藏不住的笑意,殲滅一萬五千余人,俘虜兩萬余人,己方僅僅戰亡三千余,說五千,那還是算上傷重而亡的人了。
他甚至能夠想象得到史書上會如何記載,史書上肯定不會說五千,只會寫那戰死的三千人。
可是想到這五千人都是自己從太原帶出來的,是從洛州帶出來的,他心裡就不得勁兒。
他也知道,自己要盡快適應這些。他的這一生,可以說在出生的時候就注定了要與戰爭相伴相隨,以後還會有更多的陣亡人數等著他。
眼下是打了勝仗,如果哪天他打了敗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