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卿銘看過很多書,也從教學先生那兒聽過劉備白帝城托孤的故事,這確實是穆長風托孤的話。他緊跟著又回憶起穆長風是如何在運河碼頭上力戰群賊救他脫困,如何在路上照顧他這個沒了爹媽的孩子,又如何安安靜靜的告訴他,他的父親左僉都禦史左光鬥是個和荊軻一樣的大英雄。
他的臉色轉為一種奇異的蒼白,在這悲傷的時刻,左卿銘的眸子竟泛起了亮光。
只聽走在前面的楊清大聲說道:“卿銘,快看,天馬上就要亮了,天亮了風就小了!”
左卿銘道:“楊清,你以後別叫我卿銘了。”
楊清詫異道:“這是為什麽?”
左卿銘緩緩說道:“這是穆伯伯為了躲避仇家給我隨便起的名兒,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該知道我的真名,嗯,我姓王,我叫王謝。”
楊清道:“王謝?”
左卿銘道:“王謝堂前雙燕子,烏衣巷口曾相識。”
楊清搖搖頭,道:“這些東西我可不懂,那些壞人為什麽追你。”
左卿銘道:“我父親是蘇州府的官員,被北京的魏忠賢所害,伯伯這時正好路過,便救了我。”
楊清失聲道:“那你父親也?”
左卿銘黯然道:“死了。”
他這話自然漏洞百出,但楊清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又怎麽分辨的出,此時聽左卿銘喪父,霎時起了同病相憐之心,拉著左卿銘手,道:“謝兄弟,我一定把你安安全全的送到高陽那個孫什麽的府上!”
左卿銘糾正道:“他叫孫承宗,是天下兵馬大元帥,還是皇上的老師,天下雖大,只有他不怕那些奸臣了!”
廣昌縣古稱飛狐縣,意為只有會飛的狐狸才能來去自如,其地勢之崎嶇難行可見一斑。兩個小孩一路跌跌撞撞,天將亮時,遇到輛趕早去廣昌賣菜的牛車,楊清說自己兄弟二人想搭大伯個順風車去廣昌縣,這地界每天都有搭車的人,再加上楊清土生土長,一口鄉音,倒也沒人懷疑。
到廣昌縣時已是正午。
步履蹣跚的走了一整晚,兩人早已困頓不堪,楊清強打精神,說道:“我們走的急,又有穆大叔為我們打掩護,壞人絕不會知道我們已到廣昌,這時候無論做什麽都還是安全的。”
左卿銘也就是王謝點了點頭,道:“那我們現在就去回春堂麽。”
楊清道:“自然是越快越好,晚了就說不準了。”他帶著王謝找到口井洗了把臉,兩人各自整理了衣服,以顯得不那麽狼狽。
接下來就是吃飯。穆長風給的銀子都是大額的銀錠,楊清怕引人注目,把銀錠一一錘碎了。他以前和父親來廣昌進過食材,就去當地的肉菜市場想換些銅錢,那賣肉的屠夫認識楊清,見小孩拿出魚眼大的碎銀子,罵道:“臭小子是不是把你爹的棺材本兒偷出來了?”
楊清賠笑道:“大叔可別嚇我,是我老爹讓我換點銅錢。”
屠夫哼道:“最好是真的,要不下次我見到你爹,讓他打斷你狗腿。”
銅錢換到後,兩人在路邊買了燒餅吃。廣昌很小,藥鋪本就不多,這回春堂可說是人人知道,稍一打聽便知道了位置,那掌櫃的也確實姓王。
兩人肚子實已餓的咕咕叫,但為了貫徹“防人之心”,還是盡量斯文的一口一口的嚼著燒餅,穆長風要是知道他那最後一課起到這樣大的效果,當感寬慰。
王謝已經一連吃了三個燒餅,打了個飽嗝道:“楊哥,
我們什麽時候去找那個王掌櫃。” 楊清沉吟道:“先不急,我們要先試他一下。”
王謝疑道:“試他一下?”
楊清道:“我看大叔大概已有很多年沒見過這個王掌櫃
了,現在世道這麽亂,誰知道回春堂還是不是王掌櫃的店面?就算還是他的店面,誰知他還是不是好人?”
王謝想了想,道:“穆伯伯看人極準,他既說了王掌櫃是他多年好友,那人品多半不會有錯,至於還是不是王掌櫃其人,我覺得可以用暗語。”
楊清疑道:“暗語?唉,搞不懂你們這些讀書人的門道。”
兩個小孩自說自的,忽聽旁邊有人道:“兩個小哥兒好啊, 你們可是要去回春堂?”
兩人聞聲看去,只見一個婦人笑眯眯的立在他們面前,這婦人看上去四十歲上下,手上挎著菜籃子,一副農家打扮。
王謝道:“阿姨你有事麽。”
婦人道:“我只是問問,若你們真要去回春堂,那可找對人了。”
楊清道:“不知你是?”
婦人道:“回春堂王掌櫃正是家夫,我剛在菜市場買菜的時候聽到你們打聽回春堂,你們跟我來吧。”
王謝道:“哦?不知道王掌櫃叫什麽,多大了,有幾個孩子?”
婦人掩嘴笑道:“你們這孩子,家夫叫王富貴,五十三歲,我們的兒子今年十七,給隔壁老李家的二閨女下了聘書,開春就要成婚,我說的可對麽。”
穆長風當時只和他們說了回春堂王掌櫃,除此之外,兩人實在一無所知,這婦人又說的極是自然,連兒子和誰結婚都說出來了,兩個小孩互相對視,最後還是由楊清說道:“阿姨,我們自己去就行了。”
婦人見兩個孩子還是不相信自己,歎道:“好吧,回春堂往東走,你們往前走,我跟著你們行了罷。”
她指的方向倒是和之前兩人打聽的位置一樣,楊清稍一猶豫,還是拉上王謝朝著東邊走去,婦人提著菜籃子施施然跟在他們後面,路上不時問些“你們是誰家的孩子”、“爹媽讓你來回春堂幹嘛”這種女人家囉裡囉嗦的話。
楊清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話,三人走了一段,來到一個岔路口,楊清還要往東走,卻聽婦人道:“錯了,該往左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