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六十一章·“蝴蝶與銀杏葉。”
“嘩——”
暖風拂過。
大道的線條延伸著,在天際線處圓滑地融合,開闊得讓人心悸,像一片純白與血日交融的海洋。在這座猶如聖城的城市裡,白日裡的萬物都被日光眷顧。
蘇明安一步踏入,鞋跟敲擊地面,發出一聲玉石相撞般的脆響。
“咚。”
機械人為他引路。他掠過盛放鮮花的花壇,噴泉晃著彩虹一般的光。
大道盡頭——光輝匯集之處,是猶如玻璃柱般的透明巨型建築,它像高塔一般直立於天空之中,通體泛著一層瑩潤的光澤。一名白發青年靜靜站在建築之前,身後的鮮紅軟管拖曳在地,與這棟建築牢牢相連。
“你終於來了,路維斯。”霖光難得露出了笑容。他仍然穿著一身西方的貴族服裝,風格與諾爾貼近,甚至戴了一頂浮誇的玫瑰高禮帽。
他身邊站著不少投靠神之城陣營的玩家,此時玩家們像一列迎賓小姐一樣侍立在門口。看見蘇明安,玩家們眼中流露出敬畏、狂熱與嫉妒。
他們在霖光手下兢兢業業撈取陣營貢獻值,蘇明安卻像客人一樣前來,霖光還命令他們像女仆一樣迎接蘇明安。人與人的差距怎麽這麽大?
“霖光,可以帶我逛逛神之城嗎?”蘇明安說。
“當然可以!”霖光立刻走下臺階。“哢噠”一聲,他身後的軟管自然脫落。
他過於高興,走路時腿都在發抖。
“我們走吧。”霖光笑著說。
蘇明安的視線於霖光的身後梭巡,沒有了這些軟管,霖光的戰鬥力應該已經下降。但他還是沒有出手,這裡畢竟是神之城。
神之城沒有人煙,連建築都四四方方纖塵不染,如同一個個被擦拭乾凈的玻璃立櫃。
這是一座匯聚了當前最尖端各大武器的諾亞方舟,人類的文明之火在其中保留。
霖光帶他去看了神之城裡最大的花園,各個季節的花都在這裡盛放,甚至所有花朵都保持在最為美麗的盛放狀態。
“因為知道你要來,所以我讓花園中的每一朵花,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時刻。”霖光帶他走過花園。
“怎麽做到的?”蘇明安問。
“我不想說。”霖光說。
蘇明安只能閉口不問。
他摸清楚了霖光的思維方式,霖光只要不想說的東西,就一定不會說。
他們走過花園,又路過了小溪和游泳池。在淡水資源極度缺乏的世界裡,這樣一條清澈的小溪可遇不可求。
看見這條小溪,蘇明安眼中閃過思索,神之城的特殊性,依然非常可疑。
走過小溪與長橋,蘇明安望見一處生態森林,各類應生長於不同地帶的樹木聚集而立。銀杏葉的金黃一閃而逝,它與鬱鬱蔥蔥的綠意混雜在一起,璀璨如金,像一處撞色分明的濃鬱夢境。
那是……銀杏葉?
“路維斯,你看那裡。”霖光伸出手。
蘇明安順著他的方向望去——突然望見在天空下撲閃的千萬隻金色蝴蝶。
這一幕,在血日下顯得震撼而唯美,數不清的蝴蝶展開翅翼,呈現一片璀璨零落的金黃,邊緣處潤色反光,猶如一道朝天際延伸的黃金之路。
片刻後,蘇明安定了定神。
……不,那不是蝴蝶。
那是飛舞的,如同蝶翼一般的萬千銀杏樹葉,一陣微風從枝頭拂過,像是將這些“蝴蝶”都吹散而起,無數金黃的葉子像繁星般“沙沙”閃爍,由於光線變化而葉片由金轉白,像鍍了層銀。
幾乎望不到邊的銀杏樹,倏然開闊在他的眼前,萬千飛舞的金色“蝴蝶”布滿這條仿佛走不完的小道,像一場色澤瑰麗的金色夢境。
金黃的銀杏葉誕生於秋季,他卻在寒冬中窺見了它的靚影。
有那麽一瞬間,蘇明安忘記了自己處於危機四伏的神之城,他的身邊不是一個危險的瘋子,而是一個正在陪他看風景的夥伴。
風沙、輻射、廢土、源石……這些危機像是被過濾蒸餾般從他的思緒中消失,只剩下純粹而乾凈的安寧。萬千金黃之下,風景像是萬裡雪飄一般震撼而秀美,而他就在其中。
“蝴蝶……”蘇明安喃喃自語。
“不是蝴蝶,那些是銀杏葉。”霖光說。
蘇明安沉默片刻。
“好吧,銀杏葉。”他說。
霖光看了他一眼,淡色的眼底有著十足的困惑與不解,他不明白蘇明安在遺憾什麽,難道銀杏葉比不過蝴蝶?
他的思維方式,從來與常人不同,與人類的感性之間像隔了一層打不破的玻璃。
喜歡的就去要,不喜歡的就抹殺,被觸怒了就生氣,遇到親近的人就想交朋友,遇到討厭的人就打殺。他像一張白紙一般簡單而直白,行動方式異於常人,詭異而殘忍。
遇到什麽事,他都有一種特定的方式去應對,去“激活”,去“反饋”。他的判定方法和行為模式都在對應。
或者說……
他更像一種0與1組成的“程序”,只會按照呆板製式的思維方式得出結果。
沒有人教他,沒有人陪伴他,沒有人告訴他——你應該怎麽做。
或許維奧萊特告訴了他什麽是“愛”,但她也沒想賣力引導他。他遇不到能和他平等說話的人。直至他的行事手段越來越殘忍,性情越來越暴戾,而人們越來越畏懼他,形成惡性循環。
他很渴望一種“親近感”。
或者說,“熟悉感”。
——所以,在初見路維斯的那一瞬間,他無法克制自己對光明的渴望,這種感覺更像乳燕歸巢,像走失已久的孩子找到了同伴。
他試圖設身處地,設想“如果自己是路維斯,為什麽會不喜歡銀杏葉”……但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只能判定出路維斯大概真的更喜歡蝴蝶。
沒關系,在以後,路維斯可以看到更多的蝴蝶。
多到……像夢一樣。像幻境一樣。
他高高舉起雙手,仿佛要擁抱整片血紅的天空,陽光透著翠綠與碧綠的葉子灑下,像一縷一縷鏤空的金光。漂亮的、像是蝴蝶雨一般的銀星飛葉之下,他仰著頭,像要將頭埋進整片春光。
“春天來了,你看,路維斯!”他高興地說:“春天來了。這是我為你準備的春天!”
他發現蘇明安眼神朦朧,好像在出神。他覺得,肯定是路維斯很喜歡這一幕。
這個廢墟世界原本沒有春天。
天空永遠是暗沉的血紅,人們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的寒風,他們看不到鮮花、生機與春天。
然而,在神之城,在萬千金色銀杏葉下,在盛放的玫瑰與百合中,霖光呈現出了這樣的“春天”。
蘇明安注視著這鮮花燦爛的一幕,久久沒有說話。
金黃的銀杏葉搭上他的肩頭,輕飄飄得像一枚幾無重量的羽毛,他看了一眼系統時間。
“哢嚓”“哢嚓”,腳下清脆作響。
踩著碎裂的葉片,他們一路走向血日更耀眼的方向,像步入了一片虛幻的“春天”。
難以觸及的,幻夢一般的,不真實的“春天”。
——明明有那麽多人一輩子都走不到春天。
“噗噗噗——”
氣泡碎裂般的聲音響起,玻璃罐開啟,一個人走了出來。
身披血色披風的澈·凱爾斯蒂亞,和夜間會議的九號黑發少女夕注意到動靜,抬起了頭。
“來了?”夕問。
“嗯。”青年說。
“小帥,這具身體用的還習慣嗎?”夕說:“當心點,別被霖光那邊看出了不對勁。”
“放心,一心二用而已,我很擅長。”青年……蘇明安說。
他動了動手,又動了動腿,這具仿生體有些陌生感,體質也很弱,行動起來有種阻滯感,但好在他能勉強操控。
他本體雖然進入神之城,但也要關注外界的動靜。
利用遠程遙控芯片,他能一心二用操控一具仿生體,跟隨尋找源石的隊伍外出。不過本體的技能,這具仿生體都不能使用,只能用槍來彌補。
他從車廂裡取出紫光繚繞的榮耀之獵,對準遠處的石塊開了一槍。隨著一聲爆鳴,石塊炸裂而開,煙塵彌漫。
“咳,咳咳咳……嗆死人了!”夕抱怨道。她是為數不多能與蘇明安平等交流的人,性格毒舌又直爽。
“這具身體,勉強還能算戰力。”蘇明安抱著榮耀之獵:“走吧。”
他眨了眨有些朦朧的眼睛,一心二用還是有些痛苦,他時不時會走神恍惚。
“城主,尋找源石的工作已經在進行中。地下河道四通八達,有的地方經歷了多年戰亂已經塌方,很難找到當年埋藏的源石。下方正在激烈戰鬥中,起碼數十萬機械人準備攔截我們。”澈走過來,說:“我個人建議您不要下去,如果被神明陣營圍堵,那就麻煩了。”
他到現在仍不明白,路維斯為什麽要跑進凱烏斯塔,好好待在測量之城不好嗎?
但路維斯是他的朋友,帶領著戰團,再怎麽危險他也要奉陪。
蘇明安沒回答,直接跳了下去。
澈無奈嘆息一聲,也跟著跳了下去。他血色的披風展開,在微風間如火焰般搖曳。
凱烏斯塔·東區
連綿的山谷之間,一聲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
“——混蛋!你還要在我這裡待到什麽時候!”
一個白發藍眸的少年被嚴嚴實實綁在葡萄架上。他對著一個坐在藤椅上看書的軍帽青年,一陣大罵特罵:
“——滾開我的家!亞度尼斯,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我當初就不該可憐你放你進谷!”
分身明抬抬眼皮,翻著手裡的書頁:“嗯,可惜啊北利瑟爾,你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他在幾天前發現了這裡,這裡是一處與外界格格不入的世外桃源。山谷的主人就是眼前的白發少年,名叫北利瑟爾,當時,北利瑟爾一臉臭屁地告誡他們不要亂跑,否則就把他們殺掉。
不過,幾天下來,形勢完全反轉。
他反手把北利瑟爾爆錘了一頓,吊了起來,自己翻身上位成為了山谷的主人。
這裡根本不像末世裡應有的地方。他必須要弄清楚這裡的秘密。
“你太可惡了!太可惡了!我當初就不該發善心,把你們帶進來——”北利瑟爾惱怒道,他的臉上全是傷痕,都是這幾天被明赤手空拳打的。
“懷璧其罪。”明頭也不抬:“當時我已經發現了這片山谷,那麽山谷必定是我的,你太弱了,這就是你的錯。”
他這幾天看了不少古籍,裡面記載著世紀災變前的故事,北利瑟爾是一個很喜歡看書的人,收集了很多書籍。仟仟尛哾
“原來如此。”他說:“終於找到了……”
他站起身,解開了北利瑟爾的繩索。
“怎麽?終於要放我下來了?現在你向我認錯,我還會原諒你……”北利瑟爾落到地面,臉上余怒未消。
“錯?”明淡淡道:“為了‘世界的美好’所做的一切,都不算錯。我做的一切都絕對正確。”
他按住北利瑟爾的肩膀:“你可以結束閉世了,北利瑟爾。這個世界需要你。”
北利瑟爾後撤一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明說:“你們難道不是一直在等待一個轉機嗎?如今轉機來了,他叫路維斯。”
他合上書頁:“所以……這一切,都該結束了。”
三月,初春。
內容。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裡沉默,毫無生氣。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屍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
那裡,趴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汙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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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隻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屍,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