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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回檔世界遊戲》一千一百九十二章·“【我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一千一百九十二章·“【我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諾爾曾是一件人體實驗案件的受害者。

罪犯最後被警方抓獲,他被送入福利院。

在福利院,他遇到過很多壞孩子。嫉妒他容貌的孩子,把汙水潑到他身上。看不慣他聰明的孩子,想把他的頭按進水裡……

不過,他稍微設計了一些陷阱。讓前者被貓抓花了臉,後者在玩耍時滑進了河裡。只要他露出同情憐憫的表情,所有人都會覺得這與他無關。畢竟,誰會懷疑一個小可憐?

想要保護自己,就讓加害者先墜入陷阱。

這是天才的生存之道。

不過,被收養後,他不需要那些勾心鬥角了。

養父是知名音樂家,養母是國際珠寶設計師。他們待他很好,他只是稍微提了提,他們就將書籍一摞一摞送給他。

夜色深沉,他捧著書籍,仿佛漂浮在黑甜的幻想鄉。他讀《簡·愛》被送入羅沃德孤兒院的鏡中人,原來這世界真的不憐愛卑微的孤獨者,一日溫順便日日溫順。他讀《悲慘世界》的完美壞人德納第,社會中所有黑暗勢力的具象之人,卻因壞心讓冉阿讓獲得清白,陰差陽錯完成人生中唯一的善。又讀到荒謬死去的有慶,月光照在路上,像撒滿了鹽。

“諾爾,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有一天,養母澆灌著後院裡金燦燦的太陽花:“文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

“冒險家。”

蓬松的金色發絲下,他如此回答。

“冒險家啊……那也很浪漫。”養母沒有說什麽“沒出息”、“你必須有正經工作”的話,反而很支持他。

他們談論書中的世界,談論各地的景色,談論後院的太陽花……早熟的孩子與秉持浪漫的養父母,他們仿佛成為了平輩。

父母很喜歡浪漫的活動,音樂劇、手拋球、人偶戲……房間裡擺放著許多木頭玩偶,一家人總在閑暇時間用絲線演話劇。父親扮演男主角,母親扮演女主角,諾爾扮演小孩子。

諾爾感到了舒適,甚至對這種生活產生了輕微的依戀……這算是“愛”嗎?

每當照鏡子,看到自己身上猙獰的手術傷痕,他覺得自己像個破碎的玻璃瓶,正在慢慢被幸福填補。

一顆一顆五顏六色的星星糖落入他的胸膛,在瓶中叮當碰撞,閃閃發光。

諾爾十二歲的那一天,養父提及了一個人:“這次我去龍國演出,看到了知名的鋼琴家林女士,她的狀態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五歲大的孩子。”

諾爾不關心陌生的林女士,隻問道:“龍國的風景漂亮嗎?”

“我們的冒險家,如果以後要周遊世界,一定要去龍國看看!那裡很美。”養父伸出雙手,把他高高舉起。

諾爾在空中撲騰。他都多大了,還被這樣舉高高!

一家人大笑出來。

房間裡彌漫著薰衣草的熏香,窗外原野一望無際,風車鑲嵌於湛藍的天空下,仿佛緩慢振翅的蝴蝶。金燦燦的太陽花搖晃著,就像幸福的時光永遠沒有盡頭……

有慶是第一個突然死去的。

“有慶不會在這條路上跑來了。”他的母親說。

——《活著》

書架上的一千本書已經全部看完,諾爾卻沒有向父母提出要新書,因為他們吵了一架。

吵架的理由無非是那些:生活中的瑣碎、一些觀念的不合、父母的囉嗦。

傍晚,父母帶他去遊樂園玩。諾爾想到還沒和好,拒絕了他們的跟隨,自己一個人進入摩天輪的格子。

當摩天輪升起,地面上等待的父母離他越來越遠,他打開隨身攜帶的書,專注地讀著。

——所以他沒有聽見地面上的慘叫。

昏暗的傍晚,他倚靠著摩天輪的小門,蜷縮著念著書上的譯文,像一隻半夢半醒的貓。

月光灑落他的金發,仿佛永恆的清輝。

“……我看著那條彎曲著通向城裡的小路,聽不到我兒子赤腳跑來的聲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滿了鹽。”

“你們——你們是誰——!”

“——你們夫妻倆的孩子呢?”

“什麽孩子,我不明白你們在說什麽。”

“——本來以為在福利院就可以輕松地拿走他,結果被你們收養了。看起來,你們是真心愛他的,可憐的父母……你們好像不知道他身上曾經發生了什麽事,那可是我們最出色的實驗品。”

“什麽實驗品……你們……”

“——可惜啊,是你們的善心,給你們引來了一個大麻煩。錯就錯在你們不該收養他。”

“叫諾爾快跑!法妮,你大聲喊——”

“砰!砰!”

兩聲輕微的鳴響,像是消音槍的聲音。

緊接著,便是兩具軀體倒地的聲音,並不沉重,也不響亮。

“……要埋有慶了,我又舍不得。我坐在爹娘的墳前,把兒子抱著不肯松手,我讓他的臉貼在我脖子上,有慶的臉像是凍壞了……”

摩天輪抵達頂點,開始下降。

諾爾一邊看書,一邊在桌子上搭著三角形的積木。

他的心中泛起輕微的後悔,他是否不應該為了小事賭氣?畢竟昨晚的白汁燴小牛肉很好吃,媽媽還做了草莓布丁……

默數一二三吧。

默數完,摩天輪的格子也就落地了,他就打開格子門,告訴父母——我原諒你們了。就算你們總是把我放在家裡看書,也沒關系的。我又不是幼稚的小孩子,不能理解你們的繁忙。

心中默數。

“……想到有慶再不會說話,再不會拿著鞋子跑去,我心裡是一陣陣酸疼,疼得我都哭不出來。”

摩天輪觸及地面。

他停下了閱讀,像一個即將步入森林的勇者,“哢噠”一聲推開格子門——

他朝門口看去,唇齒微啟。

他要告訴他們——我原諒你們了,爸爸媽媽,我們繼續演人偶戲好嗎?上次演到芳汀賣掉頭髮,現在該往下演了……

迎接他的不是父母,是一把槍。

“哢噠”。

黑洞洞的槍口殘留著血跡,那是近距離開槍留下的血跡。在最後時刻,父親赤手空拳朝歹徒撲過去,給母親留出生存機會。

可是沒有成功。

誰都沒有成功。

兩具冷冰冰的軀體倒在地上,鮮血漫出,將父親巡演用的藍玫瑰手杖染紅。

摩天輪依舊緩緩轉著,桌上的積木倒塌,他維持著開門的動作,仿佛凍結了。

他被拉扯著離開摩天輪,直面兩具冰冷的屍體,陌生的白大褂男人饒有興味地說:“說點什麽吧。求饒,怒吼,痛哭流涕……我們終於抓到你了。”

人們架起他的雙臂,藍色的眼眸化為漸漸沉澱在海裡的冷寂。

也許他早該明白,這就是世界對天才的偏愛。給了你什麽,總要拿走點什麽。

每當父母觸及他脊背的傷痕,他都會輕微顫抖——這是留在他身上的遺患。可他總是覺得痛苦已經過去了,幸福已經到來。悲劇不會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他會快樂地生活下去,就像一個正常的小孩。

但這好像是錯誤的。

現實不是童話。

這些進行人體實驗的罪犯,來自某個邪教。他們曾在極地挖到了關於“永生”的資料,並推測這些資料可能是外太空的恩賜。於是,他們開始抓取各地的孤兒,進行瘋狂的人體實驗。他們有一座實驗城,在無數個死去的孩子之中,諾爾是最成功的實驗體——卻被警方救下了。

但窩點何止一個,世界的黑暗也並非正義就能洗滌。追求“永生”之人,哪怕在最上層都存在——平民的滿腔正義又能如何彰顯?

於是,即使追到養父母這裡,這些人也沒有放棄,一定要把諾爾搶回。

他沒有想過,這些人會這麽無法無天。

貪戀“愛”,是不應該的。

“……我知道黃昏正在轉瞬即逝。”面對眾人,他沒有哭鬧,也沒有求饒。

他們莫名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黑夜從天而降了。”他望著地面流淌的鮮血。

——我看到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實的胸膛,那是召喚的姿態。

——走過去吧,那裡樹葉會向你招手,石頭會向你微笑,河水會向你問候。那裡沒有貧賤也沒有富貴,沒有悲傷也沒有疼痛,沒有仇也沒有恨……那裡人人死而平等。

他問:“那是什麽地方?”

我說:“死無葬身之地。”

(——余華《第七天》)

假如沒有見過光明,我不會在黑暗中渴求。

假如沒有感受過幸福,我不會在永無止境的痛苦中懷念過去。

可是,親愛的,你告訴我。

那些日子為什麽一去不復返了呢。

諾爾的身體時間永遠地定格在了十幾歲的狀態。

為此承擔的痛苦,他沒有告知任何人。

他幸福的童年隻維持了短短三年,往後皆是長久的實驗折磨。但當蘇明安問及,他只是笑著說——

——我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對他而言,那短短三年。

已是全部。

蘇明安睜開眼。

八歲前諾爾為什麽淪落成實驗品、十二歲的諾爾如何成長到了二十五歲……這些回憶都沒有。他想救下諾爾也沒有機會。故事在諾爾被抓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但他可以自行補全——諾爾為什麽會在街邊看到小時候的他。

那時的諾爾應該接近二十歲,已經逃離了人體實驗的魔爪。所以諾爾依照父親死前的話,來到龍國旅遊。於是,未來的摯友偶然出現在了他的歲月中。

而且,諾爾深知人體實驗有多麽痛苦,所以當他執起手術刀,賦予孩童自保能力,他早已練就了最不痛苦的手術方式。

至於那些痛苦的、走彎路的手術創傷……早已被他親自試驗過了。

所有的痛苦已經留給了他的童年,不會有新的孩子為此受苦了。

“原來早在世界遊戲開始前,就已經有高維勢力窺探翟星……極地的永生資料,明顯不是人類創造的。”蘇明安自語。

現在看來,諾爾應該早已完成了復仇,那個邪教早就不存在了。“永生”的癡想沒有實現,僅僅是定格了身體時間。

如果說蘇明安還能幫助呂樹復仇、完成缺憾。但對於諾爾……蘇明安無從插手他的過去。諾爾已然完整,不存在任何可以彌補的地方。若不是看到記憶碎片,蘇明安沒想過諾爾竟然遭受過那樣慘烈的實驗——幾乎和小時候的蘇文笙沒什麽區別。

諾爾看起來樂觀極了,就像一個標準的、從幸福原生家庭長出的孩子。任誰也不會懷疑他殘酷的童年。

“……蘇明安?”身後傳來小阿的聲音:“我撿到了呂樹的碎片,你要看看嗎?”

蘇明安回頭看他。

片刻後,才輕聲問:

“小阿巴,你是怎麽撐過來的?”

小阿的眼瞳閃爍了一瞬,切換為了屬於迭影的深藍:“……那不叫‘撐’。”

“嗯?”

“應該叫……‘經歷’。我不認同我的童年是悲慘的,也不需要憐憫與同情。”

“諾爾會像你一樣想嗎?”蘇明安說。

“我跟他沒什麽關系,所以不知道。”似是觸及到了不高興的話題,深藍的眼瞳很快切回了蔚藍色。

蘇明安望向遠方的摩天輪。

一對對父母帶著孩子走進摩天輪,柔柔的五彩燈光暈染著光輝,笑聲飄出很遠。

一些孩子身上穿戴著機械手臂與骨骼,應該是新世界公會的人。他們的臉上沒有痛苦,也沒有靜默的絕望。

不用在個人空間裡哭泣,不用被成年人當成肉豬——在諾爾的手術下,他們擁有了自保能力,不會品嘗類似摩天輪下的無助。

——走過去吧。

那裡樹葉會向你招手,石頭會向你微笑,河水會向你問候。那裡沒有貧賤也沒有富貴,沒有悲傷也沒有疼痛,沒有仇也沒有恨。

前人流淌的鮮血,改換朝向的手術刀,天才臉上的微笑。

——當諾爾·阿金妮直面自己痛苦的過去,對渴望變強的孩子執起手術刀,反復回想自己身上曾經的創傷與PTSD,以此獲得手術經驗時——他從不在乎——

別人對他的評判,是天使,亦或惡魔。

所以,當他微笑回答蘇明安的疑問時,他也從不在乎——

——他的過去,到底應當隸屬於概念意義上的苦痛,亦或“幸福”。

我沉湎於想象之中,又被現實緊緊控制,我明確感受著自我的分裂。

幸福的時刻就是用心品嘗面前的好茶,讓此刻愉快的感覺更醇厚,而面前與我談心敘舊的你們更是我幸福之源。

——《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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