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畔,看著那對年輕的道士和尚向著西城方向走去,漸漸消失在街角,大掌櫃忍不住蹙起眉尖搖了搖頭,心中滿是不甘與惱怒。
房門開啟,中年荷官抱著那個沉重的大骰盅走了進來,看著大掌櫃的背影,沉默片刻後歎息著說道:“那道士確實是個修行者,隔空禦物,三品高手”
中年荷官是賭場老板當年從長安那邊請過來的賭術高手,平日裡隻負責鎮場極少出手,今日他被迫親自出馬,卻還是輸了個痛痛快快,搖骰子這種事情莊家極佔優勢,他相信世間沒有任何賭術高手能在自己做莊的前提下還能贏自己,而且任何老千都不可能瞞過自己的眼睛,那麽那個少年究竟是怎麽回事便很清楚。
想著最後自己搖出了個豹子,為了維護賭坊顏面竟是被嚇的不敢開盅,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搖頭說道:“就算是修行者,我們也太客氣了些。就算他是三品高手,我們那麽多人,也未必不能把他留下”
“你也知道那少年道士是個修行者,難道你我還能把他怎麽樣,一看這肚子裡冒黑水的死道士就是那種大勢力的傳人,我們還能怎麽樣?只能夾起尾巴做人”
大掌櫃聲音低沉,把他訓斥了一通,然後毫無預兆抓起桌上的黑色骰盅蓬的一聲直接摔碎,只見破碎骰盅裡有一道金黃色的夾層,夾層上面隱隱刻著些花紋。
“骰盅裡有軟金夾層,上面有風水師刻著符文。“大掌櫃陰沉著臉說道:“那個道士能把骰盅看破,那至少是三品巔峰的修行者,你我除了乖乖送上銀子,還能有什麽招?讓兄弟們上的話,死不了一半,拿不下他的”
中年荷官怔住了,常年坐鎮賭場,交友廣闊,耳聽八方,想著那少年如此年輕,難道已經三品巔峰,
“這樣的人物來賭場做甚?”他憤憤說道:“我倒要看看他去西城還敢不敢這麽放肆,那場子身後靠山可是柳府,我倒看看他背後哪家勢力,竟然一點江湖上約定俗成的道義都不講。”
大掌櫃沒有接他的話,只是盯著桌上骰盅殘片在看,看著骰盅殘片裡夾著的軟金,看著那些符紋,越想心裡越不痛快,喃喃說道:“這麽多年,就沒聽說過幾次修行者靠欺負賭場掙錢,因為對那些人來說這麽乾實在是太跌份兒。”
“一個三品的修行者,放眼江湖上也是一號高手,他不去山門冥想苦修,不去與同道交流,不去名山大川遊歷,不去感悟天地道理,卻跑到賭場來賭錢,這算什麽?”
大掌櫃抬起頭來,看著窗外的夜色,幽幽說道:“這是欺負人啊。”
“太喵的欺負人了”
……
正對著大街的牌匾上,“永春當鋪”二字,映日生輝,煌煌耀眼,門上還有一對聯,從對聯到門牌,特別是那幾個字,歪歪扭扭的,就像用老鼠尾巴粘了墨,然後從老鼠嘴裡灌了一碗酒,醉了之後拖著尾巴畫出來的一樣,充滿了俗氣
“我不見你疾苦”
“你莫求我大度”
橫批:“當鋪”
然後倚著門口的,是一個小道士,鋪子裡還有一個正襟危坐的小和尚。
衝慧小道爺可興奮得不輕,這種不勞而獲的滋味實在太美妙了,怪不得師傅下山前跟我說這招,就那麽去,手一伸,要金子有金子,要銀子有銀子,實在是太愜意了
劫富濟貧?嗯,也算是有道理,賭場裡富的那麽流油,老子窮的要死,搶了一點過來,這不算劫富濟貧麽?肯定是算的,
這才是江湖嘛。 至於這個當鋪,是歇腳的,聽那山上老頭子說,這玩意兒是咱的家產,別說,還挺寬敞
衝慧正想得津津有味
“這裡可否典當神兵利器”外面,是一一個疲倦的聲音。
衝慧心中一動,這聲音雖然疲倦,但卻泛出一種倨傲,似乎根本不將任何人看在眼中。唯有長期身居高位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口氣。
而且,這聲音還非常年輕。
睜開眼睛一看,只見面前站著一個錦衣年輕人,臉色平靜而疲憊,但眉宇之間,卻似乎是帶著一股解不開的輕愁。看著衝慧這個樣子,竟也沒有什麽異樣的表情。他穿的雖然華麗,但卻是衣衫下擺沾滿了塵土,竟然好像是長途跋涉沒有休息過。這樣的人,這樣倨傲的口氣,怎麽會這樣的狼狽?
這青年的肚子裡面突然咕嚕一聲,似乎是餓極了,但這家夥臉上卻絕對看不出有半點不好意思
“請進。”衝慧從來人的氣勢風度就能看得出來,眼前這個青年,必然不是什麽凡俗人家。定然是大家子弟。一年到頭來自家山頭上拜訪的同一輩人,能夠比得上這個人身上氣勢的,也不過一指之數。
因為這種上位者的氣勢,乃是一般的官宦家庭不會擁有的。
大富之家,固然容易出紈絝子弟,但也是最容易出人才的地方。因為他們的起點,就要比草莽英雄要高得多。
衝慧有些疑惑,這樣的大家族的寶貝,可不像自己和這個和尚這種山裡清貧的人,怎會這樣就跑過來?
那少年微微一笑,打量了一番店內,才邁步走了進來,在衝慧對面坐下。微笑道:“兄台貴姓?”
“你要賣兵器,還是來交朋友?”衝慧淡笑著,抬眼問道。
“好!”
那少年凝眸看了他一會,才輕輕讚了一句。說著,從腰間解下佩劍,放到桌上,憐惜不舍的看了一會,才慢慢的推到衝慧面前:“且看看我這柄劍如何?”
衝慧有些無語。他在這裡只是找個歇腳的地兒,還真沒打算典當東西,當然也沒有一個客人,如今來了一個,聽這口氣居然是來賣兵器的,晦氣。
但想歸想,還是伸手拿過了那柄劍。反正沒事,閑著也是閑著啊。
劍一入手,沉甸甸的,衝慧不由眉毛一展,讚道:“好劍!”
“兄台還未打開,怎地就知道這是一柄好劍?”錦衣青年含笑的看著他。身上衣衫雖然狼狽,但一言一動卻是從容不迫。足見平日裡家庭教養不錯。
“一般長劍,長有三尺。連鞘三尺三,而你這柄劍,連鞘三尺五。”
衝慧看著這柄劍,然後輕輕拔到手中,道:“劍,為兵中帝者。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就是指的劍,而不是別的兵器。世人皆以為這句話適用於任何兵器,乃是誤解。因為劍乃是輕柔殺器;長,則不堅,不堅則脆,脆則易折。所以,短劍容易打造,長劍,則難。似你這柄劍,長出來這麽一塊,更增添了鑄劍的難度。但從劍鞘和劍柄看,古樸滄桑,血氣隱隱,足見已經有了許多年歲,經歷了不少殺伐,但卻依然故我,必是好劍無疑!”
“說得好!”那青年一聲笑,笑聲中全是讚賞,道:“兄台倒真是懂劍之人!”
“還有就....這般的長劍,重六斤到九斤左右,最理想的劍重,則是七斤七兩。”衝慧淡淡地道
“你這柄劍,連鞘重量已經超過了三十斤!”衝慧道:“劍身重,然型不改,必是好劍!”
青年眼中讚賞之色更濃。
衝慧手腕一翻,鏘的一聲,如同龍吟虎嘯,長劍出鞘。頓時一道寒光映射出來如豆燈光照在劍身上,竟然閃出瑞彩千條,直照的整個房子也幾乎通明!
“好劍!”衝慧讚歎一聲,仔細的查看。越看越是讚不絕口。
劍身如秋水,縱然靜止著,也似乎是在不斷顫動。
那青年歎息道:“劍中有靈,有心看劍,便是看殺伐,看江湖!眼中有一柄名劍,聽其龍吟虎嘯,胸中自有千秋江湖!”
“不錯。”衝慧喟歎道:“看劍,就是看江湖。”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青年,道:“但你我素昧平生,閣下此來,卻不是為了讓我看看這劍,感受一下江湖的。”
說著,劍光一閃,衝慧連看也沒看,長劍就已經鏘的一聲歸入劍鞘,便如劍身自有眼睛。
“果然是用劍的行家。”青年笑了:“不過我自然不是只是讓你看劍,我只是要尋找一個愛劍的人。”
他的眼中閃出一股痛苦的色,道:“我自從出來,身上分文沒有,一路八千裡輾轉跋涉,到了這裡,但身上所有之前的東西,都已經變賣。只剩下這一柄劍!”
他目光灼灼看著衝慧:“兄台,只需要一百兩黃金。我將這柄劍先抵押在你這裡過一段時間,我會來取;屆時,我還你黃金千兩!拿走這柄劍!”
衝慧靜靜的沉默,自己可真沒打算收這個劍啊,剛剛不過是見到好劍心喜,怎地這個小子還要自己幫他保管,不過,黃金千兩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不過這樣的好事,怎就輪到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