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剛剛消失的格裡芬化作黑霧再次飛了回來。
只是現如今的他再也無法保持作為血族的優雅和鎮定。
當他凝聚黑霧化作人形,一邊的臉上凝結著寒霜,甚至滿頭梳得齊整的頭髮也掛滿了白霧,猶如霧凇。
“閣下是……?”
格裡芬站在稍遠處,既能交流,也能動手,或許還能跑。
此人給他的壓力很大,他剛剛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腳踢飛。
待到落地,他才感到無盡的憤怒……以及疼痛。
他是血族,還是個高階血族,擁有侯爵的血統。
可現在卻毫無反應就被人以一種極其羞辱的方式擊飛,若非他作為血族的體質及其強大,可能早已重傷。
“這樣的人,當以死謝罪啊。”他想。無論是什麽人,敢於挑釁血族,都應付出代價。
這是他作為血族的尊嚴。
可當他站起來後,他發現被擊中的臉上掛滿了冰霜,甚至力量頭髮都被凝結。
這是純粹的魔力!
而此刻這些魔力還在不斷的侵蝕他的身體,即使他化作黑霧也絲毫不起作用。
於是他變得謹慎起來。
他原以為自己是被偷襲所致,可現在看來,自己完全不是對手。
只是自己剛剛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導致現在又回到了這裡,這就有點尷尬了。
能活幾百年的家夥,少有一路莽到底的,畢竟這種人不是死在人生的路上,就是成就偉大。
而大多數這樣的人都死在了人生的路上,他也不是這樣的人。
衛公明緩緩轉身,上眼皮半耷拉著,歪著腦袋,以一種俯視天下的神情看著眼前的血族。
“我啊,姑且算作剛剛差點被你殺死的那個孩子的老師,實際上我還是更喜歡‘教父’這種稱呼,不過那孩子大概覺得我沒資格,所以尚且沒有承認。”
男人說完,理都沒理格裡芬,回頭蹲在林川身旁,伸手敷在已經凍成冰棍的林川身上。
“嘖,魔力暴動啊,三歲,怎麽可能受得住。現在的晚輩,一個個的,真是……”
林川身上的冰霜再被他碰到後,瞬間消失,就連地上的冰層都迅速退還。
愛麗絲抬頭看向男人,她知道自己大抵是安全了,可林川還沒有。
他被格裡芬穿透身體,又恰逢魔力暴動。
這兩件事,單獨分開來算,落在一個三歲的孩子上,每一件都是致命的傷害。
可就因為兩者相遇,暴躁的魔力從傷口宣泄出來,才使他的身體勉強維持微妙的平衡,以保存著他虛弱的生命。
“別急,小丫頭。這小子命硬,死不了的。他可跟我說過,總有一天要乾翻我的,男人說過的話,千難萬險也會去完成的。”
男人松開手,林川身上再次開始凝結冰霜,可這次他沒有動手消除,任由寒冰蔓延。
他待在家裡,等著林川回來,給他做飯,燒水,泡茶,整理房間。然後他會開始挑剔,挑釁,嘮叨,嘲諷這個小子,直到他反抗,他隨手蹂躪鎮壓。
他總是這樣,這不過是這一年來每天荒廢時光必要的消遣罷了。
在他撿到林川時,他就知到這個小鬼的不尋常——他的身體裡或許住著一個成年人的靈魂。
不過那又怎樣?他對此毫不在意,依舊每天以折磨林川為樂。
別說他不是個正常的小鬼,就算他單純只是個小鬼,他也不會放過。
畢竟他得消磨日子。
況且他為了讓這個小鬼能正常的長大,至少毫無力量的時候保證他的生命,可是來到這個偏僻而又無聊的地方啊。
只是當太陽都要落山了,小鬼還未歸家。
然後他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魔力,那是魔法陣被破壞溢出的。
然後又是一股邪惡的魔力,那是格裡芬跑出來的時候溢出的。
他感知了方向,那正是小鬼應該下山的方向。
於是他化作雲霧朝格裡芬山飛去。
他已經很快了,二十多公裡的路隻用了幾分鍾分鍾,可還是來晚了一步。
現在他很不爽,自己罩的人被傷害了,所以他想拔刀砍人,所幸他將要砍的人就在旁邊。
格裡芬覺得事情已經超出預期了,這個男人的強大他到現在也無法評估,所以他現在最好的行為是離開。
他緩緩後退,只要覺得到了安全距離,他就會立刻逃走。
魔法陣已經消失了,沒什麽能阻止他。
可就在他後退一步時,那個背對著他的男人開口了。
“老兄,別亂動,我會以為你要跑的。”
他站起身,轉身看向格裡芬,“男人嘛,做錯事情不可怕,但是得承擔責任。或生,或死,或殘缺,都得挺著,別犯了錯就隻想著逃跑。”
“是嗎?”格裡芬站定,“對於此事,我很抱歉,不過到此為止,如何?”
男人嘲諷的笑了笑:“喂喂喂,你是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的?”
格裡芬冷冷的說道:“我是血族,而且是高貴的侯爵。”
男人不屑的笑了笑:“那又如何?高低不過就是一隻吸血蝙蝠罷了,如果是蝙蝠俠的話或許我還會打個招呼在砍,可你算什麽東西?”
聽到這話,格裡芬很憤怒,然而他的憤怒隻敢藏在心中。
如他所說,弱者,是卑微的,面對強者,只有乞求憐憫。
而這個男人比他強。
所以即使他再怎麽憤怒於這個男人對血族血統的不屑與嘲諷,他也只能忍受。
“閣下是想與血族為敵嗎?我承認閣下的強大,必然對您保持尊重與敬畏。況且這個孩子還沒死,事情應該還沒到以死抵命的地步吧。”
男人看著他,笑了:“我,衛公明,對於所謂的尊重和敬畏,從來都是自己親手拿的。”
聽到這話,格裡芬瞬間化作黑霧逃離。
這個男人的話明顯不會放過他,那就只有死戰和逃跑兩種選擇。
可他沒實力與之抗衡,所以他選擇逃跑。
那個男人,衛公明,看著飛速逃跑的格裡芬,絲毫沒有驚訝。
若是他敢衝過來和自己拚命,那才會讓他動容——無論是誰,敢於以死亡之道衝向強者,總會令人動容。
“那麽,先凍結這裡好了。”
衛公明說,說完,天地間變成冰與雪的世界。
天空,大地,方圓數公裡盡皆一片雪白。范圍內的無數植物,無論花草、巨樹,都化作白色琉璃珍品。
與之相比,林川魔力暴動所帶來的冰霜,是顯得如此渺小。
衛公明手中出現了一把刀,由堅冰形成的刀,他手持著刀,瞬間消失。
現在這方世界就是他的主場,他是這裡的主宰——主宰冰與雪的皇帝,現在回來了!
……
林川昏昏沉沉,腦袋如鬥大,他根本無力動彈,甚至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他被石子猶如子彈一般穿透時,他覺得時間變得緩慢了起來。
那從胸口濺出的鮮血,像流水一樣從他的身體中抽走他的生命力,他是如此清晰的感受到生命從體內流走。
然後他倒下了,再也沒法站起來,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沙子構成的人,而沙子正在崩碎,然後緩緩平鋪到整個大地上。
恍惚間,他看到霓虹燈在閃爍,車流如潮水般來來往往,街上看不清面貌的男男女女充滿了各樣的聲音從他旁邊走過,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為他停下腳步。
他又看到刺目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搖曳的樹葉照在他的臉上,灑進他的眼中,刺得他睜不開眼睛。而他身旁一個人也沒有。
他從來都是孤獨的人。
孤獨的活著,孤獨的死去,如離群的夜梟在黑夜裡尖叫,隻驚起貓狗的回聲,卻無人應答。
他又記起自己被一個老流氓撿到,帶著他流浪,如旅人四處奔波,直到在一個僻靜的山村裡終於停下了腳步。
老流氓帥氣、慵懶,還有很多惡趣味,總喜歡捉弄他。
可他絲毫不討厭,因為他覺得自己找到了歸宿。
人生不就是這樣,從開始到結束,其實只是重複著的事情一遍又一遍的填充進整個人生。
然後在結束之前,能記得某個人、某件事,某天或開心或難過的心情,就已經很值得了。
“可能世界上唯一一個會為我的死難過的,就只有那個老流氓了吧。”
他身邊的光影越來越細碎,越來越少,直到墮入無邊的黑暗。
他才發現,在他有限的兩個人生二十多年的歲月中,真正能讓他記住的,只有那不斷閃耀的霓虹燈、川流不息的車流,和那個總是以折磨他為樂趣的老流氓。
而無比深刻的,只有第二段人生短短的三年。
“對不起。”
他隱約在黑暗中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以及啜泣聲。
“哦,對了,還有那個小姐姐。”
他想起那個長的蠻漂亮的小姐姐,不是因為重要,而是臨死前看到過並願意記得。
“他還給我一顆魔力源石呢,早知道就還給她好了,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他這樣想,然後真的感覺有什麽東西湧出去了。
……
“小鬼,別總瞪著死魚眼啊,在你身上可是一點活力都看不到啊。”
老流氓坐在椅子上,一隻腳踩在他的頭頂。
“你還不是一樣。”
林川躺在地上,毫無掙扎。鹹魚會翻身,但他不是鹹魚,所以懶得掙扎也懶得翻身。
“你跟我比?我活了六七百年,在街頭看過漂亮姑娘的大長腿,泡過絕頂無雙的妹子,生過一個心有猛虎的兒子,拯救過世界,追逐過理想,被世人恐懼過,敬畏過,頌揚過,挑戰過。你呢,你有什麽?有誰記得你?有記得誰過?你拿什麽跟我比?”
老流氓不屑的笑話他,嘲諷他。
“別吹牛了,你唯一有的就一個三歲的童工。”
老流氓松開踩著他的腳,走到窗台,俯身靠在上面。
陽光灑在他身上,留下一個模糊不清的背影,如同他拋下了陽光。
“小鬼,人活在世,總有些東西是你想去且必須追求的。漂亮的姑娘,值得依靠的朋友,無所不能的力量,向死而生的勇氣。男人,說句話,然後去追逐,去實現,這樣才不枉此生。”
林川看著他,許久,沒有發言。
他發現自己從未了解這個男人。
他從未在他面前隱藏自己的真情實感,也大體知道自己的秘密對他而言毫無遮掩。
可最差勁的一點是,他從未想過去了解他。
這一刻,他恍惚中找到了某個關鍵的點。
於是他展顏一笑,對那個男人說:“喂,老頭?”
“嗯?”
“這個目標怎麽樣?”
“哦,是什麽?”衛公明回頭,頗有興趣的望著他。
“比若說總有一天把你踩在腳下什麽的。”
“啊”,衛公明抬頭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不錯嘛。”
“前提是,別死啦。”
……
林川費力睜開了眼睛,天地間一片昏暗,雪白的冰晶從虛空中墜落。
他用盡全力掙扎的起身,身上的冰層碎裂掉落,然後他對喜極而泣的小姐姐露出燦爛的、及其難看的笑容。
“砰!”
一道黑影被砸在堅硬的冰層中,那是差點要了他的命的罪魁禍首。
此刻他渾身虛弱,全身上下無一完好,明顯受到了極致的虐待。無數黑霧不受控制的飄散而出,然後被凍成雪花飄落在地。四肢全被折斷,一頭灰發差點被削個乾淨,隻留一口氣還讓他活著。
“喲,老兄,氣色不錯哈。”
林川踉蹌著走到他旁邊,接過一旁衛公明手中的冰刀,燦爛的笑著。
“你有嘗過……螻蟻的憤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