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這柄劍時,他的生命就要結束。
名聲,有時就像是個包袱,一個永遠都甩不脫的包袱。
秋日已落,紅葉飄飄。
洛陽城外,古道邊,老樹下。
燕十三默默收劍入鞘。
身周,數位劍客緩緩倒下,咽喉,皆被刺出了一個血洞。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江湖上威震一方的好手,武功既高,名氣亦大。
年紀最老的那位老者,成名已有半生,一手“大龍擺尾十三式”,打遍江西無敵手。
年紀最輕的那位後生,是南宮世家的青年翹楚,年不過三十,已靠著家傳的劍術“十八停”,驚豔了整個山東。
“江上墨蛟”的“寒江孤影劍”,劍意高遠,招式巧妙,可算是湖北一絕。
“蜀道白龍”的“飛龍探雲式”,沉穩雄渾,大巧若拙,稱得上四川一霸。
……
然而,在燕十三的劍下,他們每一個人,皆走不過一招,便倒下了。
燕十三看著滿地的屍體,心下厭倦已極,眼裡充滿了寂寞。
他厭倦,只因這些上門挑戰的人,一茬又一茬,仿佛割不盡韭菜,春風吹又生。
他寂寞,只因在這世間,幾乎尋不到劍術上的對手,高處不勝寒。
便在此時,一個年輕的劍客,迎面走來,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這個年輕人很有精神,很有朝氣,就像是東升的旭日一樣。
“又來一個。”
燕十三看著他,既羨慕,又為他歎息。
羨慕他風華正茂,卻又歎息他即將夭折。
燕十三的劍已出鞘。
青光閃動,劍尖已離那年輕人的咽喉不到一寸。
“當!”
金屬交擊之聲傳出,燕十三手中長劍竟被蕩開,飛虹掣電般的一刺,就此落了空。
年輕人腰懸的利劍,不知何時,已然出鞘,握在了他的手中。
方才還目光渙散,氣質慵懶的他,此刻眼神已銳利如鷹,就像他那柄出鞘的利劍一樣,鋒芒畢露。
燕十三心中一震,倒退開來,橫劍於胸前,望著那個年輕人,臉色凝重。
望著這個年輕人,他心底的厭倦已消失,眼裡的寂寞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激動、緊張、興奮……交織的情緒。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情緒了。
江湖上,能以純粹的劍術招式,接住他方才那一劍的人,並不算多。
他知道,自己遇上對手了。
“你是謝曉峰,還是郭嵩陽?”燕十三問道。
他實在是想不出,除了這兩人之外,江湖上還有哪位年輕人能有這般高妙的劍術,而且謝曉峰和郭嵩陽,恐怕也沒有這麽年輕。
那年輕人搖了搖頭,道:“都不是,我叫薑葫。”
他正是初來乍到這個世界的薑葫。
他一過來,還沒緩過神,在路上走了幾步,就覺察到一個黑衣劍客來砍他,無奈之下,隻好出手防衛,心下不由得感慨:“這個副本果然危險!”
“江湖?”燕十三微微一愣,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麽一號人,道:“原來是為了揚名來了……那也很好,殺了我,你的名字就會響徹江湖,來,動手吧!”
薑葫隻覺此人的性格、行為著實有點離譜,苦笑道:“這位朋友,我沒想出名,只是路過而已,打打殺殺的,不好,讓我走吧。”
他是個儒雅隨和的人,平生不是很喜歡打打殺殺,
覺得那樣很不體面、很不講究。 況且,方才那一下交手,他已感覺面前這位黑衣劍客的實力,十分強勁。
借助系統面板,他發現此人正是名動天下的劍客燕十三,能不動手,還是盡量不動手比較好。
初來乍到的,先好好了解一下這個副本,再行動,豈非更穩妥一些?
燕十三笑道:“想出名,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殺我而揚名,也算是條終南捷徑,你再客套,我可要先上了。
快,拿起你的劍,動手殺了我!”
薑葫推拒道:“這樣不好,這樣不好……”心想:“我從未聽過如此奇怪的要求!”
燕十三道:“你不肯?”
薑葫道:“當然不肯。”
燕十三道:“我肯!”
他的劍已出手,閃電般刺向薑葫的咽喉。
一劍封喉。
奪命十三劍,招招奪命。
燕十三但凡與人比劍,大都全力以赴,每一招每一式,皆奔著殺人而去。
他是真正意義上的劍道求索者。
於他而言,與人比劍時,只有全力以赴,才是向對手抱以最大的敬意,否則,就是在羞辱對手。
然而,當偶爾面對有潛力的劍道年輕後輩之時,他卻又往往不會下最後的殺手。
縱然會令那些年輕的對手感到被輕視、被羞辱, 他也一定要劍下容情,留下他們的性命。
對於有潛力的後輩,他願意多給他們一個機會,回去練劍,讓他們藝成以後再來殺自己。
現在,他的這一劍就已留了情,那一招“一劍封喉”,遞到薑葫咽喉前一寸時,戛然而止。
薑葫的劍,卻已抵在了他的心臟位置,劍尖觸及了他的肌膚。
劍術到了他們這種境界,一寸,已是極大的差距,倆人的劍術,高下立判。
薑葫冷冷道:“你錯了。”
燕十三疑惑道:“我錯了?”
薑葫道:“沒錯,你簡直錯得離譜。”
燕十三問道:“我錯在哪裡了?”
薑葫道:“你錯在劍下留了情,‘奪命十三劍’不奪命了,那還有什麽威力?”
燕十三反問道:“那你又為什麽劍下留情,你這一劍隻消再往前遞出半寸,我豈非就已沒命?”
薑葫冷冷道:“因為我比你強,縱然劍下留情,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燕十三神色黯然,道:“我輸了。”
說罷,他手中的長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身體驟然前傾,願就此死在打敗他的薑葫劍下,也算是人生無憾了。
薑葫的劍卻已歸鞘,人也退開。
燕十三臉色鐵青,道:“什麽意思,羞辱我麽?”
薑葫道:“我還不想殺你。”
燕十三道:“為什麽?”
薑葫道:“你回去,練幾年劍,不妨再來和我比過,‘奪命十三劍’的威力,可遠遠不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