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源歷三百二十一年,
十一月二十五日。
破撞營中,李澤歸來已有一周的時間,回想黃石村秘境點點滴滴,恍如隔日。
若不是宋旻和王嫣博還在破撞營中,李澤怕是會以為那只是一場夢。
初冬的第一場雪,帶著些許寒意,澆灌在空蕩的破撞營中,幾場小規模的戰鬥,將破撞營中本就零星的人員,再次減少一部分。
破撞營士卒,不足三千。
披上劉破胡送來的棉袍,李澤緩步踏上破撞營的營門,回望那空洞無人的大片營地,不禁心生悲愴之意。
邊境之後,便是中原,中原之中,竟是高手,偏偏傳得神乎其神的高手,從不曾來過邊境。
那三萬破撞營將士,三十萬邊關鐵血之士,倉促一生又是在為誰而戰鬥?
雪花戚戚然地落在李澤手背上,化為滴滴雪水,此般寒意,卻不如心寒。
和周深生活在戰場之中的神仙村,那時的冷來自於天寒地凍,今日雖有棉袍加身,李澤卻一點也不覺得溫暖。
王嫣博裹著紫袍,和王九一並站在那高處,看著碩大卻又空蕩的兵營,久久無言。
皇室之中,人們多是在議論蠻夷裝飾的珍貴,總說邊境之士手提馬刀吃那生肉,卻少有提及邊境荒涼。
王嫣博想起,大王朝曾經逐出一群來自於大秦朝和大漢朝的詩人,那些人的詩句中,盡是歌頌邊境戰功顯赫,士卒英勇無畏,軍餉富裕的言辭。
甚至有人曾言,去大王朝邊境禦守一年,便能在富饒的大秦朝,買豪宅一座。
當時的王嫣博不知父王為何會那般生氣,今日所見,才知邊境之士到底有多辛苦。
勉強蔽體的衣物,露著手指的手套,滿是凍瘡的雙耳,眼底盡是死意,沒有希望的光茫。
王嫣博咬緊嘴唇,輕聲道:“王九,替本宮記下這荒涼之地荒涼之人的荒涼之事。”
攥著華順皮毛的棉袍,王嫣博心生恥辱之意,無怪乎每次鄒玥上朝都會痛斥輸送物資的官員,無怪乎父王每次都會容忍鄒玥。
這只是邊境之軍的九營之一,其余八座若皆是如此,大王朝的邊境危矣。
這些人的眼中,已然無光,何談好好地活下去?
“呼!”
遠處一道黑煙飄起,站於營門之上的士卒還未來得及吹號,便聽到李澤的唳鳴。
“敵襲!”
聲音之長,冠絕數十名號兵之音;聲音之厚,力壓漫天呼嘯的風聲。
“怪物!”聞得此聲,宋旻不禁翻了個白眼,收屍營的猿啼之術,竟被李澤用來報警。
單論這聲音的厚實程度,李澤的元力怕是堪比抗鼎境的強者。
原本吹警號的士卒,是十名元力深厚的經流境一組,才能保證整個破撞營中,所有人都能聽得到這聲鳴號。
可李澤一人,居然就完成了這艱巨的任務。
一眾收屍營的孩童,第一時間集結完畢,當眾人看到營門之前熟悉的身影,不禁高呼道:“拜見閣主!”
李澤回歸沒有驚動任何人,今天是他第一次離開臥榻,卻不想就遇到了這般敵襲。
鄒玥不在,黃通和鄭平安也不知去了何處,整座破撞營中,境界最高的是穴竅境八重的劉破胡。
王嫣博也沒想到,一周的休整,李澤的元力居然已經成長到了這般程度。
此刻的她若是單論戰力,或許根本不是李澤的對手。
漫天白雪在士卒的呼喊聲中,
似有倒起之意,裝備凌亂,衣著不同,有人穿著蠻夷的皮衣,有人裹著半截床單,五花八門的士卒,雜亂地朝著破撞營門聚集而去。 當這眾人站定於營門之下時,雜亂之感,瞬間消失。
仿佛營門之下,有一道無形的領域,不論奔跑起來的士卒有多狼狽,滑倒的模樣有多滑稽,待著他們立足於營門之下時,通然凝成一體。
同一個角度的視線,同一個呼吸的頻率。
不足三千破撞營士卒,卻有三萬大軍的既視感。
鄒玥離去前曾交待過,若是營中無將,鄭平安和李澤皆有將帥之才。
劉破胡集合完畢後,通然衝著李澤抱拳道:“破撞營士卒集合完畢,應到三萬一千二百四十四人,實到兩千五百一十一人。破撞營百夫長,劉破胡!”
北風呼嘯,卻壓不住劉破胡的聲音。
充斥著戰意,場中士卒的眼中,同時升起好戰之光。
尋常中原之軍,只要傷亡率超過四分之一,軍心便會渙散;一旦傷亡超過一半,多數人便會不告而別,悄然離去。
可破撞營已經陣亡九成,這些士卒的眼中,依舊迸發著衝鋒的炙熱之光。
不同於先前的淒然渙散, 此刻的破撞營士卒,宛如換了一幅面孔,剛毅而冷血。
王嫣博自言自語道:“這是為何……”
李澤自然明白王嫣博不理解什麽,瞧得遠方有黑影襲來,李澤振臂一呼:
“破撞營悍守邊疆,是為何戰?”
“保家衛國,護我中原!”
“死戰不退,是為何?”
“復仇!”
連著劉破胡在內的夫長們,皆是怒瞪雙眼,充斥著紅色的血絲,仰天怒吼。
“八旗強敵,破撞營當如何?”
“破!”
王九驚歎地看著李澤,原本他自以為李澤是武道天才罷了,可此刻看來,這家夥的禦帥之能,亦遠超常人。
三言兩語,竟是將只有怒意的破撞營士卒,凝結在了一起。
此刻的破撞營,絕對是世間少有的酣戰之師,不到三千人,卻有萬人之伍的血氣。
劉破胡感激地看著李澤,卻不知李澤心頭也是糾結不已。
以李澤的性子,他斷然不會替破撞營禦敵的,可是他知道,鄒玥是去中原為他去討個公道了,那他又如何能置這些士卒於不顧?
李澤便是如此,滴水之恩,竭力相報。
天邊黑影既近,蠻夷大軍不再是單一的鑲藍旗一族,八匹駿馬齊頭並進,八旗竟是聯闋而來。
一旗一千,八千人立於破撞營門之外。
大雪不停,翩然鵝毛裹起滿地黃沙,蕭瑟的戰場前,萬籟俱寂。
李澤手提長劍,靜坐於營門之上,悠悠道:“八旗為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