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傻是中午得到消息的,傳呼機上只有兩個字“快逃”,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回到東山只有短短的兩個月,讓他唯一“惦念”的就是王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兔崽子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早就憋了一股惡勁。眼下又要跑路了,他決定,臨走給這小子留個記號,也給自己正正名。
人算不如天算,他本想一斧子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後悔半輩子,卻不料反被雁鉗了眼,一失手便沒了退路。
王楠醒過來時已經坐在了車裡,手上戴著手銬。二傻怎麽了?莫非……,他心裡一驚,他記起了摔進溝底時二傻那豬嚎般的慘叫,該不是……
……
“姓名?”
“王楠。”
“年齡?”
“23歲。”
“工作單位?”
“振興公司。”
“你為什麽要殺人?”
王楠一愣,“是他要殺我,我是正當防衛。”
“懂的還不少!那個人你認識嗎?”
“知道,他叫鍾洪宇,外號‘二傻’。”
“你們有仇嗎?”
“是的,他帶人去振興公司鬧事時我們有過衝突。”
“就僅僅因為一次衝突嗎?”
“我以前不認識他,也沒有過任何仇怨。”
“你從哪裡弄到的槍?”
“我沒有槍,那槍是二傻的。”
“……”
“把我押到收審去吧,我在看守所認識的人太多了。”
“你以為這是你我能說了算的嗎?”
……
東山市看守所,王楠在這裡整整執勤兩年。
每每想起這裡,他鼻腔裡立刻會泛起那種特有的騷臭味。他曾不止一次的告誡自己,無論何時都不能犯法,這裡根本就不是好人呆的地方。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還會回到看守所,而且是牆裡。邢四曾開玩笑說,咱們也算是戰友,不過就是牆裡牆外。
這裡是二號監舍,不用看號牌王楠也知道。
值班的管教是李忠和,老熟人了。李忠和也挺客氣:“別上火,人這輩子什麽事都可能攤上,想開點,沒準哪天就出去了呢。”
執勤的戰士是個新兵,不認識。王楠央求他:“麻煩你告訴劉司務長,就說王楠進來了。”司務長劉新是王楠的班長,關系莫逆。
起初小戰士並不買帳,當聽王楠說自己是九二年的老兵時,他立刻用所內電話通知了劉新。王楠心中感慨,還是戰友親啊!
二號監舍是個小號,加上王楠一共十二個人。號裡沒有戴刑具的,看來沒有重犯,自己也沒有戴刑具,這就意味著他也是普通關押,難道二傻沒死?
“你是什麽犯罪?”問話的是個濃眉大眼的人,三十多歲,口氣強橫。
這人應該是號長,王楠太懂這裡的行情了。
“我沒犯罪。”王楠平靜地望著那人。
“放屁!誰沒事上這裡來玩兒呀,你他媽拿你大爺當禮拜天過呀!”
話音剛落,監舍裡響起了輕微的騷動。
“先洗澡!”一個聲音輕喝道。
這規矩王楠懂,剛進號子的人大多都要洗澡,用小盆盛涼水直接往頭上澆,不論冬夏,一個澡洗完,從臉到腳都是青的。
“我剛剛和武警說什麽你們沒聽到嗎?”王楠奇怪的問。不過有一點他卻忽略了,他是貼著觀察孔和小戰士說話的,聲音又輕,
裡面的人隻注意他的穿戴,根本沒聽到他說些什麽。 “扮貓嚇耗子吧,老子什麽沒見過,我看你就是肉皮子癢了!”
“瞎吵吵什麽?”是管教李忠和來了。
“報告管教,我正在教他監規。”濃眉大眼道。
“都老實點,別沒事找事!”王楠的身份特殊,李忠和還真有些擔心出什麽問題。
監舍內瞬間靜了下來,但王楠明顯感到了一縷縷敵視的目光。他不明白,都是蒙難之人,幹嘛還要相互欺凌,在這裡還有什麽威和福可作?不過有一點他卻忘了,能來這裡的又有幾個好人?有些人已經橫慣了,到哪裡都想爭個老大老二。
當當,兩聲輕響,觀察孔中現出了一張熟悉的面孔。王楠一躍站了起來,兩步跨到號門前:“班長,我……”
來人正是武警一中隊司務長劉新。
劉新也是一臉的憂色:“怎麽回事?……不過你也要想開點,遇到事愁也沒用,在這裡不會有人難為你的。”
“我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嚴重,反正這回是栽了!”王楠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講給了劉新。
“那就更不用著急了,一會兒我去打聽打聽那個人怎麽樣了,即使這人真的掛了,你最多也是防衛過當,相信刑警隊的人會搞清楚的。”
劉新看了看那個濃眉大眼:“你是號長?”
“報告班長,是我,朱天福。”
“這是我的戰友,兄弟,以前就在這裡執勤,他要在這裡刮倒根汗毛我可找你算帳!”
“哪能呢,我們一定照顧好他,班長放心!”
劉新當然放心,有這種關系,給他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
接班的戰士送來了棉被和褥子,然後又是一番警告。那些人都是人精,豈能不知利害,早把大鋪頭讓給了王楠。
……
夜深了,王楠卻無論如何也難以入睡,整個事件一幕一幕地在腦海裡閃現。在振興公司與二傻衝突是對方在敲詐欺人,自己雖然是替人出頭卻也並無大錯,這根本與流氓鬥毆搭不上邊。如今是二傻襲擊在先,而自己完全就是正當防衛,面對斧頭和槍口誰又能無動於衷?可現在自己卻進來了,而且是在這完全被隔離的看守所。
現在他成了階下囚,而那座警營就在身邊,曾經的引以為傲,如今卻成了不願回首的往事。自己的前程毀了,這就是一個走下坡路的過程,無論承認與否,前程就是一個人自信的來源,走下坡路的過程,就是消磨一個人的自尊、自信的過程。此時的王楠已經不再是那個信心滿滿的警校學員了,自己究竟會走向哪裡他無法預測,曾經以為不可能的事,現在看來都有可能。
梁雨一定看到了整個過程,她會怎麽想?彼此本就不熟,況且他早就和邢四走成一路,會是什麽正經人?自己跟流氓拚命,她肯定更搞不清楚了,到底誰才是流氓?
這一切都因振興公司而起,董奎知道這個變故嗎?他應該不會不管,畢竟二傻也是他的仇家,他無論從哪方面都會幫自己的。
他第一次體會到了自己的弱小和無助。
人類是演化而來的,自然有與生俱來的適應能力,原本認為不可承受之難,真的來了,勉勉強強的也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