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

　　洛少棠早早出門，今天會正式入職TVB，職位是音樂總監助理。

　　洛俊顏酒醒之後被洛美姿一頓臭罵，但都嬉皮笑臉的應付了過去。他的精神頭更勝從前，一進片場就是各種幫忙，連服裝組負責的演員戲服都是交給他燙平的。

　　通過一段時間以來的觀察，洛俊顏總結出阿姐有幾個方面很特別。

　　首先阿姐控制欲很強。她保持著記筆記的習慣，雖然洛俊顏看不到她寫了些什麽，但每次她指出現場各種各樣問題的時候都會不時看看筆記本。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人家根本已經想不起來的細節統統被還原式的重放，本身就會有吹毛求疵的嫌疑。偏偏在討論問題時，她還要拿出來當作支持自己論點的論據，非要駁斥到你啞口無言，這就難搞了。

　　其次洛俊顏覺得阿姐有些完美主義者的傾向，她挑剔戲服、定妝、台詞甚至走位。洛俊顏確認她不是偏執和拿捏，而是無意識的就去靠近她心目中的美，遠離她心目中的醜，在這美醜調整期間，她的心情也會隨之出現拉鋸式的變化。

　　洛俊顏說不好這算什麽癖好，但他心裡想的很清楚。一旦有機會與阿姐相處，絕對不能不經大腦就向她投誠，你要給她調兵遣將的機會，勝利來的越是艱苦，她的快感就越強烈。另外去努力變成她心目中的美吧，不是迎合別人而是雕琢自己，只要你能行，她會無意識的喜歡靠近你。

　　所以，洛俊顏的日常就更充實了。

　　阿姐站時，距離要多遠，阿姐坐時，距離要多遠。處於阿姐視線的各個角度，頭部怎樣微側，笑容幅度怎樣變化。與阿姐正面相遇，側面相遇，轉角相遇以及背後跟隨時，如何調整步伐的大小，雙手的位置，雙眼的焦點。當有台詞時，咳咳，當阿姐偶爾問話時，采用什麽樣的語氣、語調、語速，以貼和阿姐當時的心情。

　　不久之後，清水灣片場裡的人都知道，靚妹仔照鏡子的次數越來越多。於是在八卦盛行的年代，為了揣摩他的心裡變化，居然又掀起了一波介紹龍套角色小高潮，洛俊顏都快變成《楚留香傳奇》裡的第八大配角了。

　　在洛俊顏忙碌的同時，誠哥也沒閑著，他以洛俊顏經紀人的身份正式約見了天天日報社娛樂版記者黃家棟。

　　兩人先是客氣的寒暄，最令誠哥滿意的是黃家棟也會說國語。

　　誠哥先是委婉的打聽了一下黃家棟家人的情況，並特別關注是不是有親戚組建搖滾樂隊。黃家棟表示否認，也隨即表達出對全名葉辜誠的誠哥所處武林地位的濃厚興趣。

　　當兩人聊入正題後，黃家棟就為難了。

　　“誠哥，你這是真的在為難我。”

　　誠哥說道:“阿棟，當初阿俊接受了你的采訪，那是冒著多麽大的壓力，他還不到17歲啊。只要文章一見報，你是名利雙收了，但TVB不得滿香江的封殺他?就這種局面下，阿俊也沒忘了給你投稿傳消息，多善一個孩子。阿棟啊，知識分子更要有骨氣有擔當，社會進步可都指望著你們呢。”

　　黃家棟愁眉苦臉，說道:“誠哥，不是我不肯幫忙，是我沒有這個權力嘛。如果阿俊灌的唱片確實很好，我最多可以幫他出篇報道嘍，免費打廣告是絕對不行的。”

　　誠哥小眼睛瞟了他一下，想了想，說道:“你給我留出頭版的一個版面，我有辦法讓那期的報紙大賣，怎麽樣?”

　　黃家棟說道:“誠哥，別開玩笑了，

一整個版面給你，還是頭版，主編都絕對不會答應。不過，到底什麽法子，先說來聽聽。”　　誠哥靠在椅背上，兩手撐著桌子，氣勢拿捏的很到位。說道:“阿棟，你可以回去跟你們主編商量一下，這次做成了，你升職加薪哪樣都不少。對了，你們現在一期能賣多少份?”

　　黃家棟看他是認真的樣子，猶豫著說道:“11萬份不到吧。”

　　誠哥起身，擲地有聲的說道:“我保你15萬份，回見。”隨即背手邁步，不帶走一絲雲彩，再背把劍的話就更像葉孤城了。

　　黃家棟呆呆目送他離去，似乎在見證一個傳說，傳說中的走火入魔。

　　又到了晚上師徒密謀的時間。

　　誠哥先是介紹了一下情況，然後問道:“阿俊，你還記不記得那個1百萬?”

　　洛俊顏說道:“當然了。師父，我現在很拚的，片場那些前輩也很關照我，跑一個月龍套能賺2000多塊。你都見到啦，每次夜宵不都是我付帳。”

　　誠哥說道:“成龍的事聽說了吧?”

　　洛俊顏點點頭，說道:“聽秋哥和阿姐他們聊天提到過。真厲害，邵氏給出一部片酬500萬，他都沒過檔，反而簽去了嘉禾，說是一部片酬才420萬。師父，他幹嘛選低不選高啊?換成是我肯定簽約進邵氏啦。”

　　誠哥一副恨鐵不鋼的表情，說道:“人家看重的是前途，是未來。這個你暫時理解不了，我就不展開了。我是想問你，你比成龍差在哪?”

　　洛俊顏想了想，不確定的說道:“成龍會功夫，我不會?”

　　誠哥點了點他，說道:“要透過現象看本質，精神層面你差在哪?”

　　洛俊顏說道:“精神層面?成龍我還沒見過，不知道他精神怎麽樣啊。”

　　誠哥覺得說話真是費勁，直接說道:“人家拍戲連命都舍得，斷胳膊斷腿都不當回事，你行不行?”

　　洛俊顏沒了脾氣，默不作聲。

　　誠哥接著說道:“咱們這唱片馬上就要推出了，情況不大樂觀。這次你敢不敢拚命?”

　　洛俊顏說道:“師父，你怎麽說我就怎麽做?只要這次能賺到錢，那我就拚嘍。”

　　誠哥伸出大拇指，說道:“好。既然你有這個決心，那我就把準備工作交待一下。首先是服裝，這個要定製。其次是攝影師，我這關系都留在大陸了，需要你自己找人，別為了省錢找那種只會拍大頭像的。其實最好是有一個藝術指導，看緣分吧。另外抓緊灌唱片鋪貨，我聯系鋪進去的音像店，給你制定一份現場的推廣計劃。唱片上市之後，你要馬不停蹄的挨家串場，龍套工作先得緩一緩。”

　　洛俊顏想了想，問道:“師父，那報紙宣傳怎麽辦?”

　　誠哥說道:“你只要一切行動聽指揮，報紙宣傳的事情不需要你考慮。”也不等洛俊顏多問，直接舉杯說道:“阿俊，我們提前預祝唱片大賣。”

　　洛俊顏總覺得誠哥有點過於自信，等喝過酒也就沒有再多想。

　　接下來的日子，洛俊顏和誠哥同時開動了馬力。

　　灌唱片，先搞了1000張。量尺做衣服，設計圖都是誠哥在做參謀。聯系各家音像店申請現場推廣，多數音像店都搞不懂有什麽用，但也同意試著搞搞。攝影師是找的TVB一位攝像助理勳哥，人挺仗義，洛俊顏經常幫著扛東西，抹不開人情。拍攝地點定在片場裡，洛俊顏賄賂了幾包煙，人家覺得就是幾張照片，又是熟人，也就默許他偷拍了。

　　不到一周時間衣服就做好了，誠哥沒讓他去店裡試，主動取回了家裡。

　　晚上在誠哥的公寓，洛俊顏終於知道誠哥為什麽問這次敢不敢拚命了。一件風衣，一件西裝還帶著禮帽和白圍巾，居然還特麽的有兩件旗袍。誠哥這招天外飛仙，乾淨利落的就把洛俊顏當仙女拋出去。

　　兩人相對而坐，誠哥說道:“想成龍就拚命，你自己考慮。錢我都花出去了，不想做的話，以後你供著我吃喝就行。我也幫你把報社主編洗明白了，但是如果那一期報紙銷量達不到15萬份，你就欠債了。合同前兩天是你自己簽的，內容都該清楚，5萬塊錢的數額也不大。”

　　洛俊顏一聽到5萬的債務，咬咬牙，起身說道:“師父，我先洗洗，別把衣服弄髒了。還有就是上面怎麽辦?”他比劃了一下前胸。

　　誠哥放下心來，說道:“棉花早就幫你預備齊了。我就還不信了，雌雄難辨的往大街上一站，還能少了圍觀起哄的人。”

　　洛俊顏點點頭，看著一眼窗外暗夜，毅然返身到廁所去衝涼。

　　誠哥還是不自信，根本不用往大街上擠，第二天的清水灣片場，觀者如潮。

　　這是一塊民國風格的建築群，今天正好沒戲。

　　洛俊顏穿著西裝，歪戴著黑禮帽，脖子上圍著雪白的圍巾，舉著借來的道具手槍，直接對鏡頭。他另一隻胳膊垂落，還在滴著紅染料，當然也沒花錢。

　　洛俊顏身形和神態表現的是受傷之後的強撐狀態，但眼神精光閃閃，冒火一樣的狠厲。

　　勳哥蹲著不斷變換角度，口裡喊著:“好，保持住，左肩再低點，手稍微抬起來。”他也是上狀態了，沒想到拍得很過癮。

　　這個時候，阿姐從人群裡走出來，說道:“阿俊，你是要表現一個垂死反抗的槍手嗎?”

　　洛俊顏先是讓勳哥歇一下，然後走到阿姐跟前，找好距離，說道:“編劇給我設定的是一個加入了社團的愛國學生，剛剛是設想他要作掉大佬自己上位，刺殺成功之後被那些小弟圍攻。”

　　阿姐問道:“你在拍哪部戲?”

　　洛俊顏說道:“阿姐，我灌了張單曲唱片，然後想拍宣傳照。”

　　阿姐顯然不理解，問道:“單曲唱片也能出的嗎?而且還要拍宣傳照，居然還有編劇?你賺不賺得回來呀。”

　　洛俊顏一笑，說道:“凡事盡力，但憑天意。”

　　阿姐看了看他，說道:“剛剛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沒有骨頭的。雖然受了傷，但這個時候殺手的精神更應該緊繃著，反而要比正常的時候更加囂張。”

　　洛俊顏仰頭思考了一下，說道:“阿姐，他都已經流了很多血了，當然是虛弱才對。只有眼神不需要體力，才能保證很凌厲那種。而且他剛殺了自己的大佬，一定很心虛的，動作就會變型。”

　　阿姐說道:“你都說啦，他是愛國學生，是有堅定信念的人。這樣的人去做古惑仔會是心甘情願嗎?那麽他殺掉自己的大佬，之後應該是念頭更通達，氣魄更上一層樓，他要一步步拚出天地來。”

　　洛俊顏想著，然後說道:“阿姐，我還是構建不出合適的形象。你指導我試試好不好?拍得不多，不會耽誤你的時間。”

　　阿姐想了想，又看了他一眼，主要是平時對他印象不錯，很守規矩的一個新人。於是說道:“下不為例。”

　　隨後就不同了。阿姐調來燈光，化妝，重新做了定妝，讓他的年齡看著大了一些。然後將衣服，圍巾和禮帽重新調整的更加凌亂自然。

　　男裝照進行的很順利，有一位現場的指導確實不同。阿姐也很喜歡他這幾個造型，給他的形象定位是風流，熱血但卻克制，晦暗，要塑造一個反差強烈的形象讓阿姐覺得很有挑戰性。

　　“怎麽你要穿女裝?”待洛俊顏掏出旗袍的時候，阿姐都吃了一驚。

　　洛俊顏保持住淡然的神態，說道:“阿姐，我其實一直想要向您請教。進入了鏡頭，我還需不需要是我?演員可以挑戲的嗎?”

　　阿姐沉默了，之後幫他認真的化好女妝。

　　第一套是一件適合女學生穿著的素色旗袍，戴著一個梳著兩條辮子的假發，垂到肩頭。同樣在圍觀的芝姐，特意把自己的兩隻耳環幫他戴上。

　　這回的設定是江湖大佬的女兒，一位仰慕愛國學生，知書達理的少女。

　　阿姐幫他在形體動作上教授了一些女孩子的小習慣，洛俊顏本身就很瘦，穿旗袍一點也不累贅。不斷試拍調整過幾次，真有了那種亭亭玉立，溫婉纖柔的感覺。

　　圍觀的人員都看呆了，芝姐看著著迷，說道:“好清純的一個女孩。”

　　待到換上最後一件立領成年女性的旗袍，淺粉紅的顏色，披著披肩，盤起假發。洛俊顏每次回眸，側臉沉思，凝望微笑，各式形象就引來一片叫好聲。

　　待最後一張舉著油傘，眼中含淚的照片拍完，洛俊顏分別向著四個方向的圍觀者深深鞠躬。全場頓時靜默下來。

　　阿姐凝視著他，好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覺得很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