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中旬，楊培終於向天晟提出辭呈，同時決定轉讓手中全部股份。

　其實到這個時候，他手裡的股份已經不值什麽錢了，因為天晟已經被高大偉拆解成了一個空殼子。

　整個公司最值錢的資產，估計也就是那棟新建沒兩年的大樓，還是不動產。

　不過在商言商，高大偉表面上看著是佘莉請來助陣報仇的朋友，但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無利不起早是他的本性。

　他之所以肯豪擲8000萬陪楊培玩這場賭局，自然是抱著吞並了天晟的打算和決心，所以盡管現在，他投資的8000萬也揮灑得差不多了，但這並不代表他虧本了。

　用8000萬，簽下了鄭開、梁天皓、吳嶽峰等一批當紅藝人，簡直是不能再劃算的買賣。

　撿了個這麽大的便宜，高大偉也不願意對楊培趕盡殺絕，將他手裡的18%的股份兌換了1000萬。

　這個價格，楊培當然是血虧，當初這棟大樓建起來就花了近一個億，再加上天晟現有資產，這筆股份怎麽也得值個兩三千萬。

　但是事已至此，他已毫無話語權可言，只能忍受著極大的屈辱接受了這個不平等條約，在股權讓渡書上簽下了名字。

　也從此，徹底斬斷了他和天晟之間的關聯。

　離開天晟的那天，楊培抬頭看了看天，天晟大樓在陽光下依舊高聳蓬勃。

　他閉了閉眼，默然離開。

　……

　楊培辭職的第二天，陳宇也向公司提出了辭職。

　高大偉本來在外地出差，聽到消息後特意趕回來，兩人晚上約了見面。

　飯桌上，高大偉一臉春風得意，笑道:“陳總監！雖然我們沒見過面，但是對你的事跡和手段，我是早有耳聞，而且佩服之至。”

　“高董過獎了！”陳宇笑笑，淡然道，“叫我陳宇就可以了。”

　“好，陳宇。我剛才這話可不是恭維你，而是實事求是。你現在可是經紀人圈子裡估價最高的青年才俊，圈裡人都說，你天生就是乾經紀人的料，要是辭職，那可不止天晟和大地娛樂的損失，而是整個娛樂圈的損失。”

　“高董這話，讓我都不知道怎麽接了。”

　高大偉大笑了起來，說著從包裡拿出一份合約，鄭重地遞到陳宇面前:“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反正你辭職，我是肯定不會同意的。這份合同你看一下，一年200萬底薪，藝人分紅按5個點算，每年還有一部分股權。乾滿五年，由我擔保加入董事會，成為天晟的董事，這個條件你看怎麽樣?”

　陳宇聽到了重點。

　“天晟?”

　“當然！這公司好歹也是我投了8000萬才砸下來的，我總不能看著這個招牌砸了吧?現在楊培也走了，該清的毒瘤也清了，這公司還是得運作起來，三年之內肯定要繼續啟動上市的！”

　陳宇晃了晃神，事到如今，才總算見識到了資本的厲害。

　他笑了笑，面前的合同翻都沒翻，又遞了過去。

　“陳宇，你這是……”

　“高董，感謝您的厚愛，但是經紀人這個行當，我的確是不想幹了。”

　“為什麽?是我給的條件不夠豐厚嗎，你有什麽意見，我們還可以……”

　“不，您誤會了。高董的賞識和誠意，我都了解了，也覺得很榮幸。之所以選擇退出，主要是我的個人原因。我今年23歲，還年輕，現在的想法是多經歷了一些，不想這麽早就在一個行當裡把自己框死。”

　高大偉眼神閃了閃，一時無話。

　陳宇笑道:“也許我這一辭職，在社會上打拚幾年，兜兜轉轉什麽成績也沒做出來。那時候，只怕還要麻煩高董賞口飯吃，您別裝作不認識我就行！”

　高大偉看出來陳宇態度堅決，也釋然般笑了笑。

　他當然不願意放棄陳宇這麽個人才，但也看得出來，以這個年輕人的膽識、眼光和能力，不管進入哪個行業，都會闖出一番天地。

　作為一個合格的商場老油條，高大偉當然要給足陳宇面子，為兩人日後的合作埋下伏筆。

　當下，他笑了笑，又從包裡拿出一張支票來，遞了過去。

　陳宇這回沒拒絕，低頭一看，眼神卻亮了。

　“500萬?高董，你這是……”

　“收著。”

　“可是，聽說楊總18%的股份，才隻轉讓了1000萬，我才1%的股份……”

　“他是他，你是你，沒辦法比較。而且，這也不止是我的意思，還是佘莉的意思。”

　“佘副總?”

　“對！她一早知道你會離開，還跟我打包票，說我肯定留不住你，我還不信，結果……算了，不說了。這筆錢你收著，是你應得的，就憑你捧紅了鄭開、吳嶽峰、李榮昊三個藝人，他們的商業價值就遠遠不止這500萬。你拿這筆錢，實至名歸！”

　高大偉的話說到這份上，陳宇也就不再推辭了。

　收下錢，他又問:“鍾子熙……也和大地娛樂簽約了嗎?”

　高大偉搖了搖頭:“沒有，她選擇了退出。”

　陳宇已經猜到了。

　“不過，這次扳倒楊培，鍾子熙的貢獻也很大。這姑娘挺重感情，為了報答佘莉的知遇之恩，不惜搭上了自己的名聲和前途。”

　高大偉歎了口氣:“我這人雖然看重錢，但也欣賞人。鍾子熙不願意加入大地，而選擇自立門戶，這都無所謂。《三生三世》的女主角還是她的，後續公司有什麽資源，也會主動跟她合作。

　“至於她和楊培那點醜聞，不是什麽大事，淡個半年一年，大家就都忘了。說實在的，娛樂圈打拚的女人，哪個是真乾淨?不都各種人設炒得風生水起嗎?別人行，鍾子熙也肯定沒問題，你不用擔心。”

　陳宇點點頭。

　道理他當然明白，只是以他對鍾子熙的了解，這件事必然會對她的心理造成不可磨滅的印跡。

　這些日子，陳宇一直想和這位大明星聊聊，開解開解她，可最終還是沒有撥通電話。

　後來，陳宇也想開了。

　鍾子熙是個成年人，會遭遇當前的境遇和醜聞，不是飛來橫禍，而是她自己的選擇。

　不管她是出於什麽心理走進了楊培的房間，既然她這麽選了，那就必將承受相應的代價。

　想明白這些，陳宇頓感一身輕松，收了支票，又和高大偉對飲盡興，這才結束了這場平靜又不平靜的酒局。

　……

　9月過去，國慶假期到來。

　這個假期，全國院線一片火爆，《夏洛特煩惱》以黑馬之姿，在一眾佳片中殺出重圍，成為了國慶檔最大的贏家，狂攬票房15億。

　這個數字，相比於該片僅僅3000萬的投資，簡直是血賺。

　七天國慶假期，陳宇和嘉言除了出門買菜晚上遛彎，哪兒也沒去，生生在家悶了七天。

　假期結束後，楊培的電話來了。

　陳宇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也不意外，兩人約時間見個面。

　時隔兩個多月沒見，楊培的變化之大，叫陳宇簡直認不出來。

　兩個月前，這個中年人還春風得意、滿面紅光，儼然天之驕子一般的成功人士。

　而如今，胡子拉碴、臉色頹喪，扔在馬路上和所有的中年男人別無二致。

　陳宇並不替他可憐，只是有些感慨。

　兩人對面而坐，陳宇本以為楊培會對他憤怒相向，但沒想到，他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沒有憤怒、沒有埋怨，什麽也沒說。

　“楊總，最近怎麽樣?”陳宇打破沉默。

　這話問了也是白問。

　楊培冷笑一聲:“你覺得呢?”

　陳宇啞然，低頭喝茶。

　“你呢?跟對了大老板，能力又那麽出眾，現在肯定是高大偉面前的紅人，前途一片光明吧?”

　楊培這話，諷刺意味甚濃。

　陳宇聽出來了，卻並不在意，笑了笑:“我辭職了。”

　對面，楊培眼神一怔，極其意外。

　“高大偉也好，大地娛樂也好，天晟也好，現在都和我沒關系。”

　“……為什麽?”楊培好半天憋出這三個字。

　他不能理解陳宇的選擇。

　當初，陳宇拒絕把股份轉讓給他，用這一行動當作討好高大偉的投名狀，楊培可以理解。

　但既然他這麽做了，現在又放棄這光明燦爛的前途，這是為什麽呢?

　楊培百思不解。

　陳宇卻聳聳肩，語調平淡:“也沒什麽，主要是被你、李明伯、向誠、賈振軍四個人惡心到了。”

　楊培嗓子一噎。

　瞬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陳宇叛變的原因。

　這些日子的困惑與憤恨，頃刻間煙消雲散。

　“你……你都知道了?”

　“佘姐告訴我的！”

　“……”

　楊培無言，許久才道:“她……她還說了什麽?”

　陳宇歎了口氣:“她什麽也沒說，應該是無話可說了吧。”

　楊培默然。

　“楊總，佘姐終究是心軟，手下留情了。要不然，她完全可以讓高大偉拒絕你的股權轉讓要求，以天晟現在的情形，如果高大偉不接受轉讓，你的股份根本轉讓不出去，最後連1000萬都不會有。”

　楊培怔了怔，有些恍然，又更加疑惑了。

　“不……不可能！怎麽會是佘莉，她現在恨不得讓我死無葬身之地，怎麽還會……”

　“你不了解她。雖然你們糾纏了大半生，但你根本不了解她，也難怪最後會落得這麽個勞燕分飛、你死我活的下場。”

　“……”楊培再次默然，許久才問，“她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

　“因為你有個兒子！”

　楊培渾身一震，抬起頭來，兩隻眼睛寫滿了震驚。

　陳宇歎氣:“我也是猜的。佘姐對你手下留情，當然不是對你還有感情，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無法生育，所以才可憐你那個一直藏在國外的兒子。要是把你逼得家破人亡，最可憐的是你兒子……佘姐終究還是對孩子下不去手！”

　楊培徹底驚在了原地，好半天，那雙蒼老、艱澀、算計了大半輩子的眼睛，才突然凝聚起悔恨、痛苦的神情，兩行濁淚流了出來。

　陳宇看他如此，心裡也解了氣。

　對這種人來說，讓他後半輩子都在悔恨中度過，遠比把他折磨死要更令人痛快。

　這個男人為了紅、為了成功，多年來不擇手段，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傷害自己的枕邊人，把這個世上可能最愛他的一個人傷得體無完膚。

　如今，他半生功績毀於一旦，到頭來，唯一一點安身立命的家資還是靠佘莉所贈……

　這一刻，他終於幡然悔悟，他當年的執迷、癡狂和冷血無情，毀掉了一份多麽真摯的情感，也毀掉了他這一生唯一觸手可得的幸福。

　這一刻，楊培追悔莫及，淚如雨下。

　陳宇坐在他對面，靜靜地等他哭完，覺得很難受，也覺得很慶幸。

　難受，是看著這對曾經的愛人落得這個下場，心中無比唏噓。

　慶幸，是他幸好沒有被這重活一世的機會迷惑心神，費盡千辛萬苦和老婆重新走到了一起，再次把握住了幸福。

　……

　許久，楊培才平靜下來，眼裡最後一點光都沒有了。

　陳宇再次開口:“楊總，你也別怪我心狠，當時沒有在你和高大偉奪權的時候幫你一把，回報你的知遇之恩。”

　楊培毫無反應，好像什麽都沒聽見。

　“我不那麽做，一是遵從自己是非善惡的本心，二來，也是替你前段時間的所作所為，討一個說法。”

　“你什麽意思?”

　“我老婆在電視台被人造謠，到手的主持人職位被搶，是你的手筆吧?”

　楊培一頓，用沉默表示承認。

　陳宇冷笑，很多沒想明白的事，這才豁然開朗。

　為什麽之前，向誠在公司作威作福，楊培卻一概視而不見，只是平衡左右，而從不彈壓解決。

　陳宇一直以為，楊培是顧念兄弟們一起奮鬥的感情，可當他和佘莉聯手揭穿向誠的諸多奸計後，楊培又毫不留情，快刀斬亂麻地把向誠及其心腹一起踢出了天晟。

　當時，陳宇還只是以為這位老總很有魄力。

　可當他和佘莉開誠布公談過一次後，他知道把手伸到電視台的人不是她。

　至此，陳宇能想到的所有嫌疑人都已經排除，真正的幕後黑手也就浮出水面——是楊培。

　楊培並非不知道向誠的劣跡，也並非沒有起殺心，只是當慣了笑面虎，又使得一手絕佳的平衡術，這些都讓他拉不下臉來當惡人。

　所以，他想到了借刀殺人，而當時被向誠一再欺負的陳宇，就是那把鋒利的刀。

　想明白這些，陳宇也就想明白了，當初晉升A級經紀人、分發原始股，為什麽向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壓他，楊培明明可以拿出老總的架勢，直接拍板保證陳宇的利益。

　可他卻沒這麽做，而是從頭到尾當老好人，由著向誠一次又一次主導風向，把本該屬於陳宇的職位和利益，全都落到了別人的頭上。

　如此一來，向誠越來越飄，陳宇也心有怨恨，卻又恨不到楊培頭上。

　從始至終，楊培好像什麽都沒做，卻讓向誠和陳宇彼此恨成了眼中釘。

　他唯一做的，就是在電視台使了一把黑手。

　他知道，葉嘉言是陳宇的底線。

　只要動了葉嘉言，讓陳宇殺人他都乾得出來，而那時候，唯一有動機給葉嘉言使壞的，也就季如風一夥人。

　欺負到葉嘉言的頭上，陳宇如何能忍，果然如楊培所料，沒兩天，他就像個鬥士似的殺到公司高層會議，接二連三的證據擺出來，把季如風、方駿接連拉下馬。

　最後這把火越燒越旺，終於燒到了向誠的頭上。

　事情剖析到此，陳宇甚至懷疑，佘莉能如此順利掌握到向誠的證據，也有楊培在背後推波助瀾。

　只是事已至此，這些猜測已無從驗證，陳宇也懶得去鑽這個牛角尖。

　他只需要知道，曾經以為真心賞識他、看重他、維護他的楊培，也不過是個披著羊皮的野狼，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對他痛下殺手。

　其實，如果楊培只是利用他，陳宇還不至於這麽生氣。

　可他好死不死，卻把手伸向了嘉言……

　嘉言是他重活一世的軟肋，也是他最後的底線，不管是誰，只要敢讓她傷心難過，陳宇都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因為這個原因，他才在佘莉和楊培這場剪不斷理還亂的相互折磨中，義無反顧地傾向了佘莉，而背叛了曾經對他多有提拔欣賞的楊培。

　這些心理動態，楊培當然不知道，這些日子對陳宇恨得幾乎撓牆。

　可這一刻， 面對陳宇的質問，他什麽都明白了，低下頭，無言以對。

　事已至此，兩人恩怨兩清，已經無話可說。

　陳宇起身要走，臨走前想起了什麽，笑道:“楊總，老天對你不薄。《夏洛特煩惱》大火，最終票房應該在15億上下，最終利潤5億左右。刨除成本，三家投資分帳，你稅後到手應該有1個億左右。

　“當初咱倆簽了對賭協議，除掉1000萬本金和約定好的300萬盈利分界點，剩下的9000萬你七我三，這7000多萬加上你股份轉讓到手的1000萬，再加上你海外的房產，足夠你衣食無憂過完後半輩子了。

　“雖然你的利用和陰謀讓我很不爽，但畢竟這兩年在天晟的經歷，我也收獲了很多，這筆錢就當我對你的報答，至此，我們也算恩怨兩清了！至於你要拿這筆錢東山再起，還是後半輩子養老，我就管不著了。”

　陳宇說著，深吸一口氣，頓了頓:“楊總，後會無期！”

　說完這句話，他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