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言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

　母親王墨文已經坐在家生了一下午悶氣，女兒又回來這麽晚，現下臉色很不好看。

　嘉言進家門，看她那副樣子就知道又在擺譜，憋了一肚子髒話要發泄。

　她懶得搭理，換了鞋直接進房間，一句話也沒說。

　這個態度，更是把王墨文給氣炸了，登時暴跳起來大喊:“你還回來幹嘛，在外面野去啊，跟你那男朋友野去啊！”

　嘉言正在氣頭上，一聽這話也當場炸了。

　“你說的！”

　撂下三個字就又折返到門口，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外套穿鞋，二話不說就要出門。

　這個回應，叫王墨文又驚又怒，竟下意識忘了反應。

　之前，面對她時不時的精神失控，嘉言都是一言不發地忍耐，她沒想到，女兒今天會如此尖銳地回頂。

　為了一個男人。

　王墨文當場就瘋了，在葉嘉言出門的那一刻突然衝過去，一把把她拽了進來。

　“砰——”

　門被重重地關上，深夜裡嚇了左右鄰居一大跳。

　“你要幹嘛?翅膀硬了是吧，還要離家出走是吧?”王墨文嘶吼起來。

　“不是你趕我走的嗎?”

　“你厲害啊，會頂嘴了，為了個男的跟你媽媽頂嘴了，是吧?”

　“你別來這套！”葉嘉言眼裡都是冷漠。

　對母親的套路，她早已滾瓜爛熟，無非是你跟她講道理，她跟你打感情牌，你跟她談感情，她又開始跟你說道理。

　之前，母女倆相依為命，她還能忍受媽媽時不時的歇斯底裡，可如今，她感受過真正的“愛”的溫度，對媽媽這以愛之名給予的精神蹂躪，已毫不在意而只有厭惡。

　此時此刻，面對兩眼通紅的媽媽，嘉言一臉冷峻:“什麽叫頂嘴?大家都是成年人，我還不能正常說話了，是嗎?就算是頂嘴，那你有不對，我還不能頂嘴了?就該頂！”

　王墨文嘶吼起來:“我哪兒不對?你說要帶男朋友上門，我從年前就開始打掃、收拾、準備，今天忙活了一天，做了一大桌子菜，對他客客氣氣的，我哪兒不對?啊?”

　嘉言冷笑。

　“你說話呀，我哪兒不對，咱們今天就說個清楚明白！”

　“你要說是嗎?行，那我們就好好說道說道！我問你，你把李永勝叫來是什麽意思?”

　“叫他來，不是為了給你撐腰嗎?這家裡就你跟我兩個女的，你對象一看，肯定覺得你娘家沒有依靠，將來能不欺負你?”

　“那你為什麽不提前跟我說?你要是真的心懷坦蕩，昨天怎麽不說，啊，還臨時起意把人叫過來。你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我還不是為了你！”

　“得了吧，你打的什麽算盤，我還不知道?你不就是想讓李永勝給陳宇一個下馬威嗎?”

　“要給你撐腰，可不就得給他下馬威！”

　葉嘉言笑出了聲:“真有意思！陳宇是我男朋友，是我以後的丈夫，是我的親人。現在卻要讓一個外人來給他下馬威，你覺得這事說得過去嗎?”

　王墨文更瘋了:“是，李永勝是外人，你媽也是外人！你走吧，跟你老公過去吧，永遠也再回來了！”

　“你說的，你以為我不敢嗎?”

　“你走，趕緊走！”王墨文歇斯底裡地吼著，話題一轉卻又道，“你前腳走，我後腳就從這樓上跳下去，我死了你就輕省了，你就滿意了，你就可以和你對象雙宿雙飛了，你是這麽打算的吧?”

　“別顛倒黑白啊，是你要趕我走的?”

　“我讓你走你就走?我讓和那個陳宇分手，你怎麽不聽呢?”

　“你說的有理我就聽，沒道理我憑什麽聽，我是傻子嗎?”

　王墨文從頭至尾瘋癲無狀，嘉言卻始終冷靜沉穩，語氣波瀾不驚。

　這個態度，和她之前怯怯懦懦的樣子截然不同，也終於讓王墨文從慣用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中抽身出來，意識到這些招數已經沒用了。

　她震驚、惶恐，卻也很快轉變戰術，沉默了許久。

　葉嘉言見狀，這才回客廳坐下，冷道:“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嗎?能的話就坐下，有什麽意見有什麽問題，你說，別發瘋！”

　要是以前，王墨文聽到這句話早撲上去撓人了，可現在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在門口扭捏了半天，才最終坐下了。

　“說吧，你對陳宇有什麽不滿意的?”嘉言盡量心平氣和地問。

　“他一個外地農村娃，你覺得我應該滿意嗎?”

　“外地怎麽了，農村怎麽了?我們家不也窮得叮當響嗎，連套房都沒有，憑什麽瞧不起人家?”

　“你……你現在是嫌你媽沒本事，嫌我沒掙錢給你嗎?”

　“我沒這麽說啊，我是擺事實講道理！”

　葉嘉言面無表情地解釋，把王墨文試圖再次提起的孝心大棒粉碎於無形。

　王墨文很不適應，忍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下來，繼續道:“你們現在談戀愛，當然不用談條件，可將來要結婚要買房，沒錢，拿什麽過日子?靠你所謂的愛情嗎?”

　嘉言認真道:“陳宇工作很好，我也馬上和海城電視台簽合同了。我相信靠我們自己努力，房子會買得起，日子也會過得好！”

　“他那個工作，一聽就不正經。什麽年薪20萬，這種話也就糊弄你，我才不信！”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你……就算他工作不錯，可要靠死工資買房，那得多難?海城的房價那麽高，你們兩個沒有家裡幫忙，想在那兒扎根立足，怎麽可能?”

　嘉言沒再說話，不是沒話說，是不想說。

　因為媽媽的質問根本不是事，他們不但已經買了房，而且還是全款。

　但這事陳宇又不讓說，她只能憋著。

　王墨文見狀，還以為自己的思想滲透終於取得效果了，內心竊喜，面上卻繼續不動聲色。

　“言言，媽是過來人，聽媽一句勸。愛情不能當飯吃，過日子還得靠錢，靠爹媽的支持。

　“再說了，你一個女孩子，離家那麽遠，媽也不放心啊，那個電視台的工作看著也不靠譜。

　“你回家來，考個公務員。到時候工作穩定，你又長得漂亮，什麽樣的對象找不到。

　“到時候，車子房子一下子都有了，這輩子都不用再為錢發愁，這不比你在外地辛辛苦苦打拚要好得多！”

　葉嘉言沒有說話，沉吟片刻，冷笑起來。

　“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你自己！”

　“什麽叫為了我?”王墨文的聲音又高了八度。

　“你別喊！”嘉言異常冷靜，連眼神都是冷的，“我現在在海城已經找到了合適的工作，你非要讓我回家來。回家也就算了，你有人脈關系，能給我解決工作的事嗎?

　“你沒有！你就讓我回家！回家做什麽?你不管！這還不是明擺著的，你生怕我在外地工作定居，以後沒人給你養老，是不是?”

　王墨文啞口無言，因為女兒說得完全正確。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始狡辯:“你這叫什麽話?我不是怕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受委屈嗎?什麽一線城市，說的好聽，你一個外地人沒錢沒勢沒地位，什麽都得靠自己。工作好又有什麽用，要交房租，要吃要穿，一年到頭能剩下幾個錢?可你回家，最起碼有吃有喝有住，掙得少但都能攢著，不比外面強?”

　“那我和陳宇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不合適就分手唄！”

　“我們很合適！”

　“他家那麽窮，合適個鬼啊！”

　“說來說去，還不是你嫌貧愛富！如果陳宇現在手上有100萬，你還會反對我們在一起嗎?”

　“他要有一百萬，你們上M國我也懶得管。省得你說我自私，留你在身邊是怕沒人養老！”

　王墨文說著，又開始抽噎:“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到這麽大，受了多少委屈和白眼，到頭來還要被你這麽說，你真是太叫我寒心了。有你這樣的女兒，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葉嘉言深吸一口氣，才忍住沒發脾氣。

　她意識到女兒與媽媽的對決之間，媽媽永遠佔領著道德的高地，而她又絕做不到真的和媽媽老死不相往來，因為良心上過不去。

　所以，繼續這樣爭吵也毫無意義。

　她想了想，認真道:“媽，我很認真地跟你說。我不會回家工作的，這座城市沒有給我留下一點值得留戀的回憶，即便沒有陳宇的出現，我也不會回來，這也是我一定要去外地上學的原因。

　“所以，你不用試圖再勸我，也別動不動用跳樓來要挾我。但你放心，你女兒不是白眼狼，我肯定會給你養老的。陳宇是個很成熟也很有能力的人，他對我的好你看不見，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他會給我好的生活，我也會努力工作。這幾年，我們會在海城好好打拚，等到時候成家了、穩定了，你願意和我們住，我就接你過去。

　“你不願意，也可以留在天海，然後有時間去看我們。反正兩座城市隔得不算特別遠，高鐵四五個小時也就到了。”

　嘉言說完這些話，很是疲憊地歎了口氣:“媽，我是從小看著別人的白眼長大的，心思敏感，極其自卑。這種性格很不好，卻也讓我能非常清楚地知道，到底誰真的對我好！

　“我討厭李永勝一家，不僅僅是因為他不是我爸，而是我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骨子裡不是好人。

　“而我認定了陳宇，是知道他真的一心一意地對我好，所以不管他有錢沒錢，我都會和他在一起。

　“你不同意， 我不會聽你的，除非你用跳樓來威脅我，那我就跟他斷了，然後回天海，咱們娘兒倆互相折磨過一輩子。

　“我不是嚇唬你，你閨女犯軸起來有多軸，你也不是不知道。到底什麽才是好日子，你自己選吧！”

　一席話說完，王墨文徹底驚住了。

　這一晚，母女倆再沒有發生爭執，王墨文就跟個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完全沒有了剛才張牙舞爪的勁頭，蔫頭耷腦地躺在了床上。

　葉嘉言睡沙發，和陳宇簡單聊了兩句，確定了明天的行程，這才心滿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嘉言醒來，媽媽已經做好了早飯。

　等她坐到桌前，王墨文頂著一張一夜沒睡的臉，扭捏半天才道:“那個……今天叫陳宇再來家裡吃飯吧！”

　說完，又加了一句:“就咱們仨，沒有別人！”

　葉嘉言眼神一亮，知道自己昨天那番話起了效果，當場不動聲色地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