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安領著幾個跟班,朝著永正醫館行去。
排隊者看著他們,一個個怒目直視,破口大罵!
維持秩序的壯漢,伸手擋在林平安等人前,“排隊!”
林平安向著壯漢躬身作揖,“請問,貴醫館,可還招人?”
壯漢斜著眼不屑道,“怎麽?你還會治病?”
林平安毫不在意,“是!”
壯漢哈哈大笑起來,“一乳臭未乾的小子,居然敢來到我永正醫館,撒謊騙人!你圖個啥?圖老子的大耳巴子嗎?”
“快滾!不然老子便替你爹娘好好的教訓你!”壯漢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轉身繼續對著人群吆五喝六!
林平安尷尬的站著原地。
身後的小夥伴們也陷入沉默,門都進不去,該如何是好?
團團忍不住出聲,“哥哥,該怎辦啊?”
“按計劃行事,你們吆喝,我看病開方!”林平安低沉的話語響起。
四個小家夥開始吆喝起來。
“快,來一來,看一看啦!免費治病,治不好,不收錢!”
“鄉親們,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神醫弟子,包治百病!”
……
口水都吆喝幹了,人群也不為所動。
林平安等人準備放棄時,一個古稀之年的老人,顫顫巍巍的上前,“幫我看看我孫子吧!”
“老爺爺,您孫子在哪?”
“家裡!”
“您家在哪?”
“銀杏巷!”
林平安沉默了,雖然他們剛來不久,可銀杏巷的大名,那是聽過無數遍。
買饅頭的纖夫、苦力,合窯子的妓女。
如果說,金陵街是最富有的,那麽銀杏巷就是最貧窮的,而且一來一回,至少得有兩更天!
老人看出林平安猶豫,眼神黯然,身上成灰敗之色。
轉身邊要離去,可是轉身行出一步,回頭便給林平安跪下了!
抓著林平安的雙手,頭抵在林平安的鞋上,“小哥,求求你!老夫一生不曾求人,今求求你,救救我家小三!”
古稀老人仍然字正腔圓,林平安信,身後幾人,也開口勸導,“哥哥!”
“您先起來,我給您去看,不過您得帶路!”林平安伸手將老人托起。
滿臉褶皺的老人,留著淚,對著林平安不停的說著,“謝謝!謝謝!謝謝!”
林平安看著不停道謝的老人,心裡微微一顫,好像被觸動了,又好像什麽都沒發生,跟著老人一步一步遠離這人山人海的金陵街,向著北邊的銀杏巷而去。
一步,一步的走著,一更天,一晃便過了一半,午飯都沒吃的林平安五人,早已乏累饑渴,一步也不停的老人,似乎毫不察覺,他們也只能咬牙跟上。
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
難道還能連一個老人還不如?
走著走著,在這烈日的灼燒下,來到老人的小院時,林平安等人已經精疲力盡的癱在枯草堆上。
院子裡亂七八糟的糞便,一隻老母雞在院子裡悠哉的散步,院子裡的房子,怎一看還行,仔細一看,牆上滿是青藤,房頂上雜草叢生。
老人在房門口,等了一會,見林平安休息的差不多了,打完涼水來,分給林平安幾人,林平安幾人喝完後。
看著連一口水都沒想起喝,就在旁邊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老人。
林平安趕緊踏進破敗的門檻,一眼就看到屋中間用兩根長凳架起來的木板上躺著一個蓋著濕潤、破爛、黑漆漆的不見顏色的棉被的小孩,
小孩大概五歲左右,就算已經閉著眼睛睡著後,身體還在扭動、抽搐,嘴裡吐著白沫。 林平安詫異的看了一眼老者。
“大夫,我家孫還有救嗎?”老者小心翼翼的問林平安。
林平安揮了揮手,床上的跳蚤、虱子,紛紛逃離。
“你去買點決明子來,玲瓏草,枯萎花就可以了!”林平安掂量了一下,這些應該能買的起吧?
“算了,你把錢給杜武吧!杜武你和武生跑一趟!”林平安對著門外的杜武和武生叫到。
杜武、武生聳拉著腦袋,不過又不想在老者面前丟面子。
興高采烈的去了,買藥得去金陵南街,哪裡才會有藥鋪,老者叫了一聲,也不知道兩個小孩是否聽到,這兩人拿著的可是自己的全部家當,十二文錢。
老者擔心的在屋子裡不停的踱步。
林平安被老者不停的轉悠,搞得心煩意亂。
轉身便來到院子裡,在屋旁邊便是一個茅棚,一個殘破的小土灶,鏽跡斑斑的缺角鐵鍋。
林平安朝著野草堆走去,看著團團和花小狗正在玩躲貓貓的遊戲,歡快的笑聲傳來,林平安心中的煩躁,稍微平複了些。
看著跟著自己出來的老頭,心裡也知道,自己是他的心裡支柱,但是一個七十歲高齡,走路帶風的人,怎麽會如此懦弱?
林平安指了指草堆,“坐吧!你家孫得的不是病吧?這你心裡應該不明白!”
老者沒了之前的慌亂,沉默的點了點頭。
黝黑的臉頰上,溝壑縱橫的爬著皺紋。
“從軍的吧!”
老者意外的了眼林平安,然後點了點頭。
“說說吧!”
老者歎了口氣,“這幾年當兵的慘啊!自從先皇死後,高相走了,百姓不當人,當兵的沒了軍餉,只有口飯,出了軍營,甭管你是誰,都得餓著,餓死者無數。像我這種上了年紀,在兵營中雜役,獲取生存的人,過的就更慘了,上級的剝削,同行當兵的欺辱,但不管怎樣,家孫他父母健在,也在兵營裡乾活,日子還能過得去。”
老者頓了頓,繼續說道,“可是有一天,上面說,要鎮壓內亂,殺得都是武林中人,那個慘啊!單打獨鬥,有幾個是那群會飛簷走壁,精通兵器者的對手。上級就下令一起上,用人堆,我記得當初出發時是二十萬大軍,回去時,只剩下幾萬人。武林中人,殺了個乾淨,只剩下隱居、內力高強之輩,活了下來。家孫的父母,就是在這場戰爭中犧牲。”
林平安就這樣盯著老者,“還沒說完吧?”
望著林平安似笑非笑的模樣,老者認栽,小瞧了這個半大的孩子。
“家孫父母死後,我們便被趕出雜役營,整個大軍為了節省開支、消耗,裁剪人員,我和家孫便是其中之一。才出軍營,我便知道,我們被盯上了,幾夥人前來逼問,說,我家孩兒有沒有交給我什麽?我那知道有什麽?兩孩子一去不返,難道還托夢不成?最近一夥找上我們,逼問無果後,就走了,誰知道,他們一走,我家孫便一病不起!成了現在這樣!”老者邊說邊抹眼淚。
林平安點點頭,“放心,我會全力相救,不過救好之後,你可得幫我宣傳宣傳!”
老頭,連忙擦淨淚痕,點頭哈腰的道,“要得,要得!我先去瞧瞧我家孫!”
林平安對著老者說,“可能沒有這麽簡單吧?人已經走了,他們在好奇你什麽?在追什麽?不是人,你也沒錢。兩個孩子都死在二十年前,那是不是說明,他們追的是秘籍?”
“小友,有些話,可不能亂說!會死人的!”老頭低沉的聲音響起。
“你孫,可是一個練家子呢!別人看不出,我可看的見,你用了封脈指吧?將你孫兒深厚的內力都藏在了丹田,是他爹娘給他傳的功吧?讓我猜猜,那門絕學到底是什麽呢?”林平安背著手,慢悠悠的晃著腦袋,斜著眼玩味的看著老者不動的背影。
老者閉口不言。
“吳家還在,李家尚存,唯一在那場戰爭中,死人死的最多的便是江北盟,北家,而北家,最有名的,便是北冥玄功,而能夠以稚嫩身軀承受兩大高手內力的功法,也就只有北冥玄功,我說的可對啊?范老伯伯?”林平安一點也不在乎的將老者的身份點了出來。
范老左手長袖中出現一柄程亮的斷刀,握著斷刀的范老驚疑不定的盯著林平安,“你到底是誰的後人?”
“藥神醫,聽過嗎?他說他有一位姓范的老友,其人眉心長著一顆大黑痣,籍籍無名的藏在白虎軍中,說的便是你吧?一手陰陽刀,出神入化,怎麽才一柄?”林平安靜靜的道。
“原來真的是小友!故交之子!”范老笑著便朝著林平安走來,想要抱一抱林平安。
“一會,咱兩可得好好喝一個啊!藥老頭不是不能生育嗎?”范老話還未曾說完。
全身僵硬的釘在,林平安兩步之內,右手才冒出頭的短刀,掉了出來。
“范老,你是想請我到陰曹地府去喝一杯吧?”林平安靠近范老,在他耳邊說著。
“你家孫,我不救,他可得死了,你要這北冥玄功又有何用?又不能長生!”林平安說著。
范老,張了張嘴,全身松弛下來,“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朽著相了!罷了,擺了,你將我孫醫好,就作為報酬,給你便是!”范老的身軀,這次是真的佝僂了。
點著林平安說,“老朽,裝了這麽多年,無人識破,老了,終究是老了!”
這時,杜武和武生拎著藥材回來了。
林平安吩咐道,“花小狗、團團,去將藥全部到鍋裡,熬上,然後給小弟弟,喝了!你兩兄弟就休息下吧!”
“好!可累死我們了!買藥剛好十二文,我們一分沒拿!”兩兄弟朝著范老說道。
范老隨意的擺了擺手。
跟著林平安進了小屋,撲在孫子面前,“孫啊!你一定要活著啊!好好的活著,才有機會替你爹娘報仇!”
林平安眼中有疑惑,但也沒有多問,目的已經達到,沒必要挖掘別人的隱私。
不一會,團團便將藥湯端來。
林平安肩膀上,小毒悄然出現,在范老震驚中。將自己的尾針伸進碗中,逼出一滴烏紫色的鮮血,融入碗中。
“毒王怎麽會在你身上?一滴毒王精血,包解百毒,可是毒王也得廢上兩個月,大恩不言謝!大恩不言謝,小友,謝謝!”范老雙手顫抖,感激的說道。
“范小友被下的可是寒毒,那三味藥材,本就只是暖身子,解毒,這世界上,除了下毒之人,沒幾樣東西能解,天山雪蓮,算,巫山紫龍草算,北冥劍泉可以,你能得到嗎?何況范小友,今夜都撐不下去!”林平安有點責怪道。
這老東西,為了不暴露,孫兒命都不要了!
喂小孩喝完藥後。
小孩的面色開始紅潤,不一會便醒了,只是身體虛弱,伴隨著劇烈咳嗽。
“醒了!醒了!林哥哥真厲害!”
“以後有東西吃啦!”
“再也不會餓肚子了!”
林平安將哄吵的幾個家夥,攆了出去,望著范老。
范老事到臨頭,卻猶豫不決,最後看了看林平安,看了看孫兒,“孤本毀了,小友請看!”
范老一把將小孩背上的衣服撕開,一刀劃破自己的左手,將血液擦在小孩背上,背上開始逐一浮現字體。
北冥玄功
開陰陽,掌造化。
續筋活脈,力通丹心
......
有這一手,難怪能隱藏這麽久,這孩子二十來歲,一手封脈指,讓小孩永遠長不大,林平安看了范老一眼,盡是鄙夷。
老頭看了看林平安,滿不在乎,與獨霸天下相比,皮囊又算的了什麽?
林平安點了點頭,邁步走出屋子。
身後傳來老者的聲音,“其實我們現在最想的便是活著,還請小友勿要多傳!”
林平安帶著四個小夥伴走了,迎著夕陽,迎著饑餓,像來時,一步一步的踏著步子走著,比來時更歡快,更輕松。
餓了一晚上的林平安,第二日練完功後,繼續帶著四者,來到饅頭店,早早的幫著店家收拾板凳,賣包子饅頭。
來的客人都在調笑店家,怎麽這麽能生,這麽多?店家樂呵呵的答道,就是能生,不多生點,怎麽數錢嘛!
大家也沒在意,還是如往常般,邊吃便朝著四方而去。
從銀杏巷到這邊一更天的時間,不是窮,何至於?不是為了活下去,何至於?
活著,才有江湖,死了,除了一坯黃土,啥也不是!
林平安眼中出現一幕幕,血流成河的場景,最後定格於滿地屍體的花村。
眼中的恨意,殺意止不住的外泄。
店家呼喚聲傳來,“林小子!快幫忙賣饅頭!要四個!”
店家聲音如雷貫耳,將林平安從血海中拉了回來。林平安感激的看著店家,店家一臉莫名其妙,隻好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林平安休息時,拍了拍自己胸脯,“還好!還好!差點就走火入魔了!這北冥玄功還是不能操之過急啊!”
下午,林平安幾人,依舊在永正醫館前叫喊,壯漢來趕,便往後撤,壯漢走後,又繼續叫,壯漢見只有幾個人詢問,便不在搭理林平安幾人。
林平安幾人,熱火朝天的喊著,夕陽下落時,又沮喪的離開。
林平安忙完包子鋪的事,繼續出現在永正醫館前,這一次叫喊的聲音高低起伏,捱著捱著,到了黃昏後。
此時一個大腹便便之人,滿頭大汗的敲著永正醫館的大門,永正醫館,一到下午十七更天,便打烊關門,林平安等人,要等人群散盡方才離開。
大腹便便之人,怎麽叫喊,請求,永正醫館就是不開門。
回頭便看見剛要準備離去的林平安等人,飛快的抓著林平安的手,朝著金陵左街拉,“快!邊走邊說,我家小姐突發重病,馬不停蹄的趕來這永正醫館,可是已經遲了,你要是治得好,那是重重有賞,你要是治得不好,那可能你命就沒了!我命也沒了!”
林平安看著這個狗眼看人低的林家管家。
瞧見跟著自己跑來的一臉陰沉準備阻止這個豬管家的四個家夥,林平安對著管家說,“放手,我們去!”
便帶著四個小夥伴跟著豬管家,朝著林府而去。
豬管家沒走幾步,便要喘氣,沒走幾步,便又停下喘氣,救人如救火,林平安幾人只能先行一步,急急忙忙的趕到林府。
那兩護衛,還是跟林平安等人的老相識,攔著林平安各種嘲諷,死活不讓進,林平安是來治病的,又不是求人的,於是便站在林府前等著。
豬管家,趕到,一看這幅模樣,便明白發生了什麽,舉手便給了兩護衛一人一耳光,勢大力沉,將兩護衛打翻在地,打林府大門,點頭哈腰的招呼著林平安等人進去。
四個小家夥舒爽的朝著兩個護衛,唾了口口水,挺胸抬頭的跨進林府。
林平安等人迎著林府,一個個光鮮亮麗著,不怒自威者的審視,來到了林家大小姐的閨房前。
整個房間都是粉紅色的紗簾,床單被套皆是粉紅色。床簾拉了下來,不見裡面的人兒長啥樣,只有一隻潔白的玉臂,芊芊細手,放在床頭凳的脈枕上。
林平安還未有所動作,一中年人便說道,“小夥子,盡力就好,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怪你!”
這個和藹的大叔一開口,外面吵吵鬧鬧的聲音全都戛然而止,可見其威望。
林平安對著大叔點了點頭,“冒犯了!”
四個小家夥看著這陣仗,緊張的看著正在把脈的林平安。
林平安眉頭微皺,“林小姐最近是不是去過永安醫館?”
中年人思慮良久, “沒有!”
沒想到中年人話音剛落,豬管家便說道,“去過,前天中午!”
中年人瞪了一眼豬管家,豬管家無辜的看著中年人,中年人哼了一聲,豬管家將頭埋進了自己的肉裡。
“大叔你別急,林小姐只是被人下了百壽散,昏倒只是暫時,只是往後身體會逐漸虛弱,年老色衰而已,不會害命!反而還會延年益壽呢!”林平安站起身笑呵呵的對著中年人說道。
中年人看著這英俊的小家夥,怎麽就這麽討厭呢?
“這個世道,那麽多人死,可終究都想活著,小友是想死,還是想活?”中年人盯著林平安。
轉頭對著杜武四人說道,“小友是否回答都不重要,你們呢?”
杜武四人搖了搖頭,團團的眼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
“好了,大叔,你也不要嚇唬小孩子了,明天去把永正醫館裡的下藥者請來便是,如果不來,那我也沒轍,百壽散,解藥配錯一味便會立即致命!”林平安隨意的說道。
“來人送小友們回家,並給出該有的報酬!少一文,我便捏死你們!”中年男子,開玩笑般吩咐道。
林平安幾人,坐著林府的兩台大紅轎子,回到了林家小院。
轎子在林家小院二十步外便停下。
林平安,下轎子的第一時間,便發現林家小院大門左手邊有一攤血水,搖了搖頭,也沒在意,便帶著杜武等人回到院中。
而遠在林家小院數十步外,便有著一個破衣爛衫的小乞丐,消失在林家小院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