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花小狗三人之事時,林平安也屬於無奈之舉,當時動了惻隱之心,造成如今牽掛之情,求助二哥安排,也成了他不得已而為之。
要說難為情,那是有的,畢竟,在心中,這三個孩子是否能夠活下去,其實都是一個問題,畢竟與林平安有了接觸,時間不短,就算隱姓埋名,只要林平安不死,有心人必然會尋上門去。
林平安也只能盡自己所能護他們一時周全,可要說一世,那便已經屬於難為林平安。
林智突然出聲,“三弟,如若能讓我不畏懼,西王爺對我下毒,那麽我就派人前去定州一趟,至於結果如何,那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醉無情一錘定音。
林平安望著風輕雲淡的二人,心裡多了些感動,也生了些許愧疚。
林平安長大至今,幫他的不少,不幫他的更多,時逢亂世,必不可少的便是人脈,而林平安是沒有的,後盾,林平安也不敢拿出來,也不敢去認。
身世都不敢暴露的林平安,始終是自身一輩子的秘密,這些事只能藏在心中。
有時候,林平安也常常在想,這麽累,到底是為了什麽?
別人家的孩子在愉快玩耍時,他在練劍,背醫書藥典。別人家的孩子在下河摸蝦時,他在做飯洗衣。別人家的孩子在禍害小鳥時,他在采藥、分藥、釀藥。別人家的孩子已經成年,幫著家裡乾活時,孝敬著父母時。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所孝敬的對象,出了花村,林平安知道,為什麽不再有江湖人士追殺的痕跡,十有八九,便是拿到了想要的東西,而想要的東西,無非便是父親的命。
林平安舉頭三尺,無至親時,單單是為了活著,是不是太過於廉價?
夜晚的林平安,在抄寫著《藥典》、《毒經》、《北冥玄功》。此行,不知凶險,前路未知,他想將藥爹爹的東西傳下去,他想要有人能完成父親的期望,雖然不是自己,能夠抱著自己和父親的顧念,走下去,一直走下,並能走的越來越來越遠。那便是自己和父親所期待的樣子吧!
林平安想著,想著,自己崩潰了,沒有童年的趣味不說,其實他只是一個十三歲出頭的孩子,他只是一個需要人關懷的孩子,而如今卻背著血海深仇,負重前行。
沒有人給過他選擇,他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內心的難安,注定讓他不能成為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不能成為一個冷漠至極,對萬事萬物,都旁若無睹之人。
花村的血,不能白流!
父親的血,不能不知!
林平安流著淚,寫著字,思緒飄了很遠,如果是父親還在,那便該多好。至少自己跟著父親,一直一直走下去便是。
莫說前路無知己,誰言天下不識君!
林平安想起這句詩,呵呵一笑,當天下都人的你時,等待你的不是陰謀,便是陽謀。人怕出名豬怕壯,而嫉妒、貪婪,便是人變成惡鬼的化身符。
一筆一劃的寫著,一點一滴的哭著,有時還神經兮兮的笑著。
時間慢慢來到了三更。
拿著竹枝的林平安,站在門前的武生,林平安恍然回到了,最初剛在這院子安頓下來的場景。
默默的一招一式的揮舞著從父親那裡偷學來的一招一式。林平安無比認真,從金陵兵亂,開始後,林平安,已經許久,沒有練劍了,許久沒有如此認真的練劍了。
一共十七招,變化莫測,輕,重,緩,急,直撲向敵人要害之位,
一招必殺之色。 武生學的認真,就像一個劍客,天生的劍客,林平安練了七年,才有如今的穩而準。而武生,隻用了三天,便有模有樣,絲毫不抖,不偏不倚。
有時林平安也會覺得,天才怎麽會如此之多,而他不知道的是,往往只有天才才會互相吸引,庸才只會抱團取暖,四處奔波。
練完,已至五更。
林平安收劍,“武生!劍招已經全部傳授於你,有些話我不多說,你,只需要給我活下去!不論如何,都給我活下去!”
武生意識到情況不對,可也不敢反駁,他知道,此時的他只能答應下來,從此,可能便是他一個人走了。
林平安猶豫了一會,還是拿出寫好的北冥玄功,一字一句,讀於武生聽,教武生如何練功,如何運氣。
尋氣以陰蹺為先
舌柱上顎與觀照玄膺
返觀內視與戒貪內光
......
三遍之後,林平安便進了灶房,開始做飯,此時早已來到七更天。
快至八更天時,團團和花小狗聞香而起,簡單洗漱後,來到院中石桌。石桌上早已擺滿了精美的飯菜。
自從搭上林智這隻大老虎後,林平安等人已經溫飽不失,開始食求精美,宴求細。
開始要求,色香味俱全。
當然,經歷過長期餓肚子的人,是不會浪費一粒糧食的。
看著熱熱鬧鬧的一群人,比起當初的漂流,與藥爹爹那的居人籬下,這或許便是人人口中所說的家吧?
林平安有些於心不忍,或許,放下仇恨,也會過得不錯。林平安念頭剛起,眼前浮現出血流成河的花村。
林平安握緊拳頭,這或許就是命,你不想走的時候,命運會推你一把,當你想要停下之時,命運也會對你發起抗議。
吃完飯後,敏感的花小狗已經感覺到,離別的傷感,不用林平安說,在林平安回屋時,便跟了進去。
院子中的武生,攔住想要進去的團團。
團團也只有在小石凳上撐著腦袋坐著。
跟著林平安進屋的花小狗,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對林平安說話,“林哥哥,你要走了嗎?”
林平安點了點頭,手上不停,拿出桌面上的《藥典》,翻了翻沾著自己斑斑淚跡的書頁,如同院中的斑竹,充滿著悲傷。
不過林平安對自己的筆記還是很是滿意,至少沒給爹爹丟面子,是吧?
“花小狗,我知道,你會識字,我知道,你還會寫字,雖然不多,但也夠用!能告訴我你是怎麽認識這些事的嗎?如果,不願意說,那我也不勉強!”
花小狗,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那時的村裡很窮,本來就窮的村子,由於大人們所說,朝廷發生變化,賦稅再次增加,本來就過不下去的村子,無疑是雪上加霜。
在加上,村裡的村官,開始強行征收地裡的莊稼,不論好與不好,一粒不留。
完全不給村裡活著。
從我六歲開始,村子裡與村官爭鬥無數,勢同水火。
那時吃不飽飯的我,便絕對一定要出去看看,是不是這個天下,都是這樣。
是不是這天下,都吃不上。
我離家出走了,不知道方向的走了一天一夜,累了吃野果,吃拉肚子了,躺地上睡。遇到過大狗,遇到過熊。
我裝死,我跳河,我一定要出去看看。
就這麽走著,走著,我發現我再也走不動了,意識開始模糊,廉價的草鞋,早就不知道去哪了,我只知道,我要走,我拚了命,都要走,我要出去看看,我一定要出去看看!
終於,堅持走了三天三夜的我,再也走不動了,我倒下了。
對!我倒下了!”
花小狗講到這,哭了!哭的徹底,如同決堤的壩。聲嘶力竭的吼著,漸漸聲音低了下去,留著淚,繼續說。
“我恨,真的,我恨!
我醒來之時,在一個人家的牛圈中,我就被丟在糞草堆上,沒什麽,因為我髒,因為怕我如果挺不過去,害了他家的屋子!
我跟糞草一樣廉價,一樣的不起眼!
我醒來,是一場雨將我澆醒,是養牛的匹夫發現我醒了,我被一個仆人帶著,洗漱,穿衣,穿上了仆人一樣的衣服,被那個仆人帶到了一個管家那,管家將我帶到一個少年身前。
那少年趾氣高揚的問我叫什麽名字,我說,我叫華大壯,那少年哈哈大笑,你這名字還與我花家諧音,看你這麽可憐的份上,我賜你個名,以後你就跟我花家姓,以後你就叫花小狗吧!
那管家給了我一腳,我被一腳蹬翻在地,我眼中的怒火,沒人在意,我就這樣倒在地上。被少年腳踩著。
那管家還讓我謝謝眼前這個少年,給我賜名,就代表著以後,我便是他的人了!
我咬牙,我不叫!
他們就打我,我實在受不住了,我叫了,那一刻,我所有的尊嚴,那一刻我來自靈魂的憤怒,奇跡般的沒了!
我成了軟骨頭,我成了一條名副其實的小狗,我會狗叫,我叫得老好聽了!誰都喜歡我叫,就連花家老爺也喜歡聽我叫。
我跪著、爬著、打著滾的討好著花家所有人,哪怕是一個奴仆,哪怕是一個丫鬟!
活著活著,我都忘記了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可是我吃上了白米飯,不是黃色的,是白色的,而且是滿滿的,沒有水,沒有米粒大小的砂石。
我開始長胖,不是那種骨瘦如材,而是人人都在誇我,這條狗,開始長胖嘞。
那時候,我便知道了,原來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餓著,原來這天下有人吃得飽,不止吃的飽,還能夠將吃不了的倒掉,還可以吃一碗,到一碗!
後來,我遇到了一位來府中做客的教書先生,我看到,教書先生讓花家少年下跪,讓花家大老爺和顏悅色,那一刻,我不局限於吃飽,我想要成為一個教書先生,我想要學字。
於是我跟著花家公子,去了教書先生的私塾,去成為花家公子的寵物,去成了整個私塾的狗,我開始像討好花家所有人,一樣討好私塾中的所有人!
哪怕是有人向著我吐一口痰,我也要迅速將那口痰接住,吃下去,再不濟,掉在地上,我也要舔乾淨!
來讀書的子弟,都坐在草鋪上,伏案,而我只能像狗一樣蹲在私塾的角落。教書先生從來沒有管過。也未曾過問。
只因為我有個標簽,我是花家的狗,不是其他家的,花家,花鎮上的花家!
隨著時日增加,我提現我除了討好別人,第二個價值,那便是,我會識字,並且還會寫!
那是我用手指在泥土中一筆一畫掙來的本事,那是我用樹枝在月光下,一撇一捺修來的正果!
我開始幫私塾中的弟子,做教書先生,布下的課業,而他們對我的態度開始緩和,不在當我只是一條狗,還會當我是一個人,他們要求我做課業的時候。
因為我有花家少爺罩著,我有花家少爺保護,我在替花家少爺賺錢,一份課業,五文!
於是我嘗到了做人的滋味,更加堅定著我讀書,我要成為教書先生。
時光荏苒,春去秋來,我還是沒有教書先生的本事,兩年,我在私塾待了兩年,私塾與花家來回。
我九歲了!教書先生教的我都會了,我還比教書先生教的厲害,我開始爭奪我的尊嚴,可是被花家公子一巴掌,將我抽回了現實,一頓毒打,讓我明白,讀書是增加了自己的價值,而沒有什麽了不起!
我開始鍛煉自己,我要比別更壯,更加孔武有力,我要做人,不要做狗。
這時,花家來了位武師,一拳就將木樁打斷,花家開始學武,而我也跟著學,可是那及得上花家族人的夥食,吃的不如,武師也不會給我糾正,我只能跟著筆畫,就像是武生跟著你筆畫似的,可是我看不懂,我真的不懂,學了一個多月,還是被揍,還是只能像狗一樣討好他們,我才能過的稍微安逸,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日子就這樣過著,我發現我對練武不行,我只能練字,我只能成為教書先生!
可是,我在某一日午後,看到教書先生,被管家踹翻在地,猶如當初的自己。我多方打聽下,原來,從金陵,來了個比教書先生更厲害的秀才大人!這個教書先生變成了花家的帳房!
那一刻,我不知道秀才是什麽,也不知秀才兩個字意味著什麽,我只知道,就算我成為了教書先生,也只是一個教書先生狗,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這輩子都是條狗,我認,我認了!
日子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著,沒了靈魂的我,討人喜歡也不夠賣力,看著死氣沉沉,一副衰樣。管家說,這條狗,活不成了,丟了吧!
於是我便被丟出了花家,丟到了亂葬崗,丟到了剛好在拋屍體賣錢的屍體販子手裡,屍體販子將我賣給了人販子,沒想到還是碰到了用屍體的人。沒想到來到了,秀才所在的金陵。
林哥哥,謝謝!謝謝!你讓我成為一個人,不在是狗!是人!
我知道你要走,我知道我留不住,我知道我也沒有任何價值,讓你為我留下,我只希望你讓我跟著你好不好?哪怕是跟著你繼續做你的狗!你聽,我叫的可好了!汪!汪!汪!”花小狗跪在地上,便叫,屁股還翹的高高的,不斷搖晃!
林平安靜靜的看著眼前不斷磕頭的花小狗。心情沉重,能活成一個人,或許這是自己最大的幸運。
“華大壯!你記住,以後你叫華大壯,你是個人,你不在是狗,給我站起來,以後,你都要給我站著,不要讓我知道你在跪過,讓我知道了,那麽你自裁,不要我來親自手刃你!聽到了嗎?”
林平安的聲音震耳欲聾,將花小狗從狗,便成人。
花小狗愣愣的被林平安拉了起來,還在恍惚中,但眼神裡滿滿的都是光。
“這是《藥典》,忘記仇恨,給我做一個人,做一個人人尊敬的人!你要替我完成醫者的承諾,你要成為我的寄托,華大壯!能做到嗎?”林平安聲如洪鍾般問。
“我叫華大壯,林哥哥,我華大壯,在此立誓,我一定做到,如若做不到,天打五雷轟!”華大壯眼中全是堅定。
林平安拍了拍華大壯的肩膀,走了出去,“給你三更天,記牢後,還我!以後懸壺濟世,交予你,記住醫者小築,記住,以後的你,是一個醫者,仁醫!在行醫上,只有病人,沒有其他!”
“是!弟子謹記!”
林平安搖了搖頭,踏步走了出去。
帶著院子中無聊的團團,去了藥材房,“團團,你以後要成為什麽樣的人?”
團團兩眼放光,“我以後要成為像大哥哥一樣的人!”
林平安眼中充滿對團團的愛護,“團團,大哥哥可不是什麽好人!”
團團揮了揮小小的拳頭,“可是大哥哥,很厲害啊!”
林平安難得和團團獨處,這個滿臉肉嘟嘟的大眼睛家夥,“那團團是要成為一個厲害的人咯!”
“老爺爺,和林叔叔也很厲害呢!”林平安誘導的說著。
“可是團團隻想成為大哥哥這樣厲害的人嘛!”團團小嘴癟著,泫然欲泣,看的林平安都要心疼。
“可是要成為我這樣厲害的人,可是要吃很多苦的哦!”林平安摸著團團的頭。
團團一臉享受,“團團不怕!團團以後要保護大哥哥!”
林平安微微一愕,心裡思緒突然亂了,保護自己嗎?
“那團團沒有別的想保護的人嗎?”林平安問。
“以前有,不過現在沒有了!”團團語氣低迷,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悲傷。
“團團看著大哥哥,跟大哥哥說說,好不好?”林平安蹲著撫摸著這個一臉滄桑的娃。
“這個事情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了,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幾歲,我腦子裡記著,那是一個跟我一樣大小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