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熟悉的聲音,已經闊別十年了啊。
十年來心態的轉變,讓邦尼維爾都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這個男人了。
她聞言便驚喜的轉過頭來,此刻不像橫掃大方的女皇,亦不像面見神靈的信徒,這身打扮反而像鄰家少女遇到了什麽欣喜的事情。
扎在腦後的青絲挽成蓬松的團,這一轉身又有幾縷黑發垂落,在海風中與臉頰摩挲。
“您來了。”
說完這話,邦尼維爾的表情便僵在了臉上,不是因為唐川又做出了什麽非同尋常的舉動。
而是因為邦尼維爾在真正見到這張臉的時候,就再次被拉入了現實。
自己不該是這個態度,似乎也不能是這個態度了。
和記憶中曾經同坐一桌,互相調侃的景象不同,那是早已遠去的記憶。
自己那份淡淡的期待,更像是野望和褻瀆,而跪拜在他身前,才是應有的態度。
邦尼維爾和唐川對視一眼,便表情一窒,反應了過來,虔誠的跪在了地上,道:“我等候很久了,想要聆聽您的旨意。”
不過現在,唐川卻反而覺得,一身鄰家裝扮的邦尼維爾,不再需要這副姿態,這讓他也覺得有些別扭。
他從來不會輕易的在凡人面前展露至高的威嚴,或許對於桀驁不馴,被權力魔障吞噬內心的女教皇,那需要敲打一下。
可面對一個鄰家麗人,早就不需要什麽敲打了。
他坐了起來,打量著將千褶長裙攏在身下,身體略微有些拘束,低頭呈上虔誠的邦尼維爾,笑了起來。
伸手將邦尼維爾扶起,他甚至在邦尼維爾臉上,看到不敢和自己對視的羞澀。
雖然前兩次邦尼維爾也是不敢直視自己目光的,可那或許出於惶恐,或許出於敬畏,但絕對不是現在的這種情緒。
唐川雙手扶住邦尼維爾的肩頭,看海風吹拂的發絲下,那隱約落在自己臉上的余光,道:“時間可真神奇啊邦尼維爾,我不過頃刻間沒有看向人間,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最令我驚訝的還是你。”
邦尼維爾透過發絲看向唐川,道:“這讓您感到滿意嗎?”
唐川松手手掌,認真道:“我無法告訴你,需要你自己去感受,但是你走上了一條我從來沒有預料過的道路,這或許不完全是我想要世界發生的改變,卻無法去責怪你,甚至十分的欣賞你。”
唐川對於這個世界的期望,不過是激發更磅礴的信仰,這也是他創造蒼莽星的最初目的。
邦尼維爾有很多種選擇,去引導乃至“壓榨”信仰的誕生,那符合自己的利益。
但是那抹人性猶在,而且此刻蒼藍大陸為自己提供的信仰也沒有減少,他似乎無法去責怪這個,敢於承擔一切,讓子民們都走向精神進化,物質富足的統治者。
而且這個統治者……還真的讓自己有了一種,記憶中鄰家大姐姐展顏衝自己笑的感觸。
這……
很神奇。
邦尼維爾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道:“至少我覺得並沒有從您眼中看到責難,或許我做的不算好,但應該也不算差吧。”
唐川走到陽台牆,俯瞰欣欣向榮的濱海城市,道:“我不能事無巨細的告訴你們怎麽去做,但是我的態度,代表了我的認可或否定。”
催發信仰,作為被信仰的那個存在,是不能去過多插手的,那會影響信仰之力的純粹。
不過自己的態度,就已經能夠說明一切,覺得不好的時候,自己會更加威嚴,甚至會降下懲戒,覺得好的時候,親切和恩賜都必不可少。
那需要自己的代言人足夠敏銳,察覺到神的態度,從而調控世間的秩序與信念。
邦尼維爾從身後走上前來,道:“我現在對於成神,並沒有什麽執念了,我放下了很多東西,也有了太多的感悟,如果我的行為會有所褻瀆,您會原諒我嗎?”
“褻瀆?”
唐川迎著海風,沒有轉過頭來,道:“對於我來說,從來沒有褻瀆,哪怕降下你們眼中的懲戒,那也不是為了維持絕對高高在上的威嚴。”
大波羅與愛特居裡等神靈的威嚴,實則都是唐川為了激發信仰的一種手段而已。
信仰之力對他有用,但所謂的威嚴,對他本體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東西。
從他日常的行為就能看出來,可沒有絲毫上位者的高高在上,就算有,也一定不是刻意為之的。
一切神靈在他眼裡,都是虛無泡影,他可不會管自己是不是褻瀆了別人,只是兀自行事罷了。
同樣,也包括他自己,不管是神性還是人性,好像都並不在乎這件事情,我本至高,但不用強迫每個人都必須認同我的至高,哪怕我可以做到,但那樣的世界,未免太無趣了。
邦尼維爾感受到了唐川的心境,這似乎和她這段時間以來的轉變很像。
她緩緩的走了上去,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竟從後面環腰抱住了唐川,將腦袋輕輕的放了上去。
唐川感受道後背傳來的溫度,迎著海風,道:“我說的不會感到褻瀆,可不是這個意思。”
“抱歉。”
邦尼維爾開口道:“我只是遵從自己的內心,如果讓您覺得不開心,請您懲罰我,我會誠心悔過的,哪怕沒有悔過的機會。”
唐川感受了一陣,道:“你的心態很平緩,沒有太大的波動,似乎早有預謀,嘖嘖,這世界瘋子太多,我以為你變正常了,誰知道是錯覺。”
正常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後,是做不出這樣事情來的。
不,瘋子也不會膽敢這樣,邦尼維爾果然就算瘋了,也從來不會和世人一樣。
邦尼維爾完全貼了上去,道:“我內心指引我如此,我孤獨的靈魂在這裡沒有安放的位置,只有一個,但那個位置卻永遠不可能被我觸碰到,哪怕懲戒我,當下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活在當下, 勿問對錯,不要過多的展望未來,這是我十年來的感悟。”
唐川聞言伸手摳了摳眉角,給他整不會了。
懲戒嗎?
對於曾經的邦尼維爾,自己或許會這麽做。
但現在,好像有點不合適,並不順應他的那抹人性。
轉身抱住嗎?
別開玩笑了,我可是肉球都得不到的男人,那還會顯得很突兀和尷尬。
推開嗎?
這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這麽久才推開,會顯得我很傲嬌,像是在掩飾什麽,同樣很突兀。
風繼續吹。
夕陽的余暉投射下來,讓這一幕像是發生在畫中。
海浪聲不絕於耳,飛鳥歸巢的景象萬分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