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囈語?”弘靜義眼中的紅光閃了閃,問道:“具體是什麽樣的囈語呢?可以請沈先生您詳細描述一下嗎?”
“模糊而瘋狂……抱歉,我的語言表達能力有限,我只能說,我懷疑那聲音絕不是以人類的發聲結構能發出來的。”沈詢悄然閉上了眼睛,身子朝後了傾倒一些,雙手在半空胡亂比劃著:“……就像是有一千只打不死的蚊子飛在你身邊,並在耳旁給你唱著歡樂頌,逼著你在噪聲中徹夜加班一樣,那種感覺,是堪稱是對精神最大程度上的折磨……”
“在下大概明白沈先生你的意思了。”機械僧侶微微點了點頭,並沒有在意他話中那個《歡樂頌》到底是什麽。
所有受到天人汙染的生命,精神上最後都會產生巨大的變貌,十個瘋批裡面槍斃掉十個或許會有無辜,但只是拿馬克沁機槍去掃射的話,那其中便肯定會有漏網之魚。由於連接到了天人的緣故,這些人往往都會從無意識中接受到某些莫名其妙的信息——畢竟是瘋人嘛,瘋人說瘋話……豈不是非常河裡?
“囈語內容的事情,之後我們會有專門的人員為您來進行解讀分析的。我的下一個問題,您這種幻聽症狀到現在又持續了多久呢?”弘靜繼續問道。
“大概已經好幾年了吧。”沈詢回憶了一下,聳了聳肩,很快答道:“一開始只是較為微弱的幅度,當進入真武製藥後,才有了實質性的影響。不過由於這次[障法波旬]鬧出來的問題,我反倒是覺得精神狀況越來越好了。”
果然是真武製藥和“天人”有牽扯嗎……弘靜微微點頭,很自然的忽略掉了他最後面的那句話。
“在下沒理解錯的話,沈先生你這是想暗示真武製藥有疑點?”
“我只是懷疑。”沈詢咬準了自己的態度,平靜陳述道:“從客觀上來講,真武製藥在這件事中本來就有著很大的疑點,除了他們之外,我還想不到有誰能這麽快知道我離職的消息。”
“……在下會將沈先生您的這個觀點完整的傳達上去的。”弘靜的聲音沒有起伏,像是聽出來了,也像是沒聽出來。
“關於[天人]的存在,您有什麽看法嗎?”他毫無征兆的忽然問道。
“啊?”沈詢無意間從嘴中跑出了一個音調,也是沒想到弘靜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問起來,本來是想回答最標準的“天人即這個世界的一切意義”的,可結果到了嘴邊,他卻是想起了白渡子臨走前的叮囑,出口便換成了另一套話。
“我認為,天人即是這個世界異變的根源。”
“[異變]?”弘靜將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聲音頓了頓,問道:“這個世界一直以來就是這個樣子,沈先生您為什麽要用'異變'這種詞來形容?”
“本來如此,就是對的嗎?一直如此,就是對的嗎?”沈詢言辭尖銳的反問道,身體前傾,以毫無迷惘的眼神直接凝視著弘靜:“律宗在製造大師你時,在你的底層邏輯上刻下了戒殺的慈悲之律,但這一戒律的作用除了讓仿生人無法叛亂外,在更早的歷史中,卻是直接被僧侶們應用於約束自身,以防非止惡……”
“沈先生您是想表達說,您對那些曾經和你境遇相同的自然人,抱以……'憐憫'?”弘法抬起手壓了壓,在最後著重強調了“憐憫”這兩個字。
“不,準確來說,是我認為這個世界不應該是在天人影響下這個樣子。”沈詢態度平靜,又重新收斂起了剛才那一閃而逝的鋒芒,
引導著對方給自己的行為冠以了合乎情理的解釋。 “在您看來,[天人]就是這樣了嗎?”弘靜的義眼閃爍無機質的光芒,再一次確認道。
“沒錯,我認為[天人即是這個世界異變的根源]。”沈詢沒有遲疑。
“您的這個回答在下也會完整傳達上去的。”弘靜點了點頭,旋即拉開了自己胸膛處的一層金屬外殼,在桌子上投射出了一張淡藍色的虛幻光屏。
“有人向我們反映,沈先生您的精神健康程度似乎存疑,在經過基本的詢問之後,為此,在下認為有必要再添加一次額外的測試,接下來,我將為您播放一些圖片和視頻,並隨即提出問題,為了測試的準確性,請您務必一定要及時回答。”
又是哪個家夥在背後黑我……沈詢一愣,然後本能性的點了點頭:“禪師你問吧。”
“好,那在下就開始了。”機械僧侶的鐵面上不見神色,提醒了一聲後,便打開了投影設備。
在虛擬光屏上,帶有暗示性及引導性的怪異而景象緩緩呈現而出。沾染透明黏液的黃色雨衣、蒼白脂肪聚合而成的畸形腫塊、書頁夾著數十條細小觸手的皮質經書、被血肉組織縫合起來的機械構裝、爬滿了肥碩蠕蟲的鐵鏽色金屬骨架……
“沈先生,請用十字以內的一句話來精確概括一下你所看到的場景。”
“不應被觸及的恐怖。”他沒有思考,瞬間答道。
弘靜敲擊桌面,光屏上的場景再變。
車流穿行的無人街道、孤零零轉動的老舊齒輪、埋頭寡語的無面青年、被一下又一下刷新的熱點頁面、角落處不起眼的微型攝像頭……
“沈先生,請用三個詞語來大略描述一下你看到這些圖片後的感覺。”
憤怒?不……沈詢沉吟了一下,在問題被提出後的第三秒答道:“……陌生、疏離、憋悶。”
弘靜抬頭,迎著年輕人的目光,沒有繼續敲擊桌面播放圖像:“接下來的是純粹的問答環節,請沈先生您在聽到問題後第一時間回答。”
沈詢點頭表示明白,沒有多說話。
“請問,沈先生你認為死亡應不應該是對生命都是平等的?”
“應該。”
“請問,沈先生你認為你的生命是真實的嗎?”
“當然真實。”
“請問,沈先生你認為真相是否應當被大多數人知道?”
“視具體情況而定。”
“請問,沈先生你認為人有放棄自己自由的自由嗎?”
“自由不能以徹底放棄自由為代價。”
“請問,沈先生你認為人什麽時候才能不被再稱之為人?”
“當他主動選擇放棄了自己在人類社會中所能行使的權利的時候。”
“請問,沈先生你認為在特殊情況之下,人有凌駕於人之上的權利嗎?”
“討論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請問,沈先生你認為真理是否存在?”
“在真理出現之前,我保持緘默。”
“請問,沈先生你認為這個世界上是否存在可以改變一切的東西?”
“我希望那個東西存在。”
“請問,沈先生你認為自己是否比其他人特殊?”
“當然特殊。”
“請問,沈先生你認為自己是否有必要活著?”
“這是個不需要去回答的蠢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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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靜的詢問還在繼續,其中許多的問題都與上一個問題風馬牛不相及,但從頭到尾,沈詢回答的聲音卻是永遠平淡如舊,像是絲毫不需要時間來進行思考一樣,在對方聲音落下的一瞬間,便立刻報出了答案。
異常,太異常了。
仿佛是在扮演著名為“自己”的角色一樣,明明沈詢的每一個回答表面上看起來都合情合理,可當細細深究時,弘靜卻是感覺到了一種詭異。
機械僧侶沒有口水會乾渴的缺點,當一連串的問題問完後,對於此人,他心中已經是有了一個大概的性格模型。
“在下要問的問題已經大概問完了,結果的話,還需要等我匯報上去之後才能出來,鑒於沈先生您的敏感身份,接下來,還請麻煩您在這裡耐心等待片刻。”
“我想,這麽一點時間我還是等得起的。”沈詢聳了聳肩,整個身體隨即肉眼可見的也跟著放松了下來,像是沒有了先前的那種仿佛機器一般冷冰冰的精密之感。
弘靜的義眼閃爍無機質的光輝,轉身時深深的望了這個笑容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年輕人一眼,直到快要邁出門,將完成“這個房間受你自由支配”這個暗示的時候,他才是忽然間問出了一句話。
“沈先生,你停止服用治療藥物多久了?”
“不長。”年輕人笑了笑,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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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評估檢定報告-初步】
【測試對象:沈詢】
【審定者:弘靜、白渡子】
幾分鍾後,通過有關部門內部加密過的局域網絡,一份有關這場秘密測試的結果文件,被悄然上傳到了虛擬會議室中。
調整人的思維能力是遠遠超越自然人的,植入泥丸宮後,更是大多都有著多線程並行思維的能力,至少對於在這座虛擬會議室中的這些人而言,抽空分出一個線程來進行商談對某人的處理方案,還並非是一件有多難的事情。
叮鈴鈴的上線提示音接連響起,而在這時,“魁”,則是以平淡的聲音宣告道:“既然人都已經來得差不多了,那我們便直接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