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如此可怖的場面,韓絳與種諤終於明白為什麽折家子為什麽那麽恐懼了,如果他們也是在甕城城牆上,那麽他們也可能魂歸幽冥了。
甕城倒塌,但西夏軍隊沒有上前,而是在那裡靜靜地等候。
韓絳與種諤相互看著對方。
韓絳苦澀一笑:“種將軍,你這是想要投敵了麽?”
種諤臉色來回變幻。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種誼說得對,失去綏德城,西夏軍可以從這裡直插宋朝腹地,截斷西軍與中原的聯系,以前還有堡壘可以依仗,現在看這局面,連城池都無法對抗,還拿什麽去對抗西夏軍隊呢?
種諤是個職業軍人,甚至是精英級別的將領,西夏軍隊的戰略已經相當是完全展現在他的面前了。
三路大軍,中路右路牽製宋軍的注意力,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左路大軍越過秦鳳路,直插慶州,在慶州佔領一個非常堅固的據點。
在慶州的左路大軍,牽製這整個陝西六路的注意力,誰也不敢輕舉妄動,誰敢亂動,有可能就被攻擊。
左路大軍已經在慶州扎根,並且將秦鳳路與永興軍路給切割開,讓他們無法連接在一起。
這個時候中路大軍與右路大軍發起攻擊,有炸藥的幫助,宋朝的堡壘戰略已然是完全失敗了,沒有堡壘的依托,宋軍就得與西夏軍隊用野戰決戰了。
根據種諤的消息,此次三路大軍來襲,合計有三十萬軍隊,而這三十萬軍隊,有一半都是騎兵,這還怎麽打?
如今的情況是,西軍已經陷入西夏軍的包圍之中了,面對西夏軍的騎兵,宋軍是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了了。
換句話說,陝西六路,淪陷了!
陝西六路,這是何等重要的戰略要地,而種諤雖然不需要對整個陝西六路的淪陷負責,但他得負次要職責,一旦他逃回去,除了下獄沒有其他的選擇。
而且……面前的這個韓絳,可能會為了脫責,而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畢竟——對面的那個元帥,可就是他種家的人啊!
毫無疑問,也不用高估韓絳的個人品德,韓絳一定會這麽乾,原因沒有別的,因為韓絳是首要責任,失去陝西六路這麽大的責任,韓絳未必會死,但和死也沒有什麽差別了。
種諤自忖如果自己是韓絳,也一定會將責任推到帶兵將領的身上,而且是毫不猶豫的。
韓絳看到種諤的神情,頓時苦笑起來,他環顧四周的裨將,所有的人都盯著種諤的神情,等待種諤做決定。
周圍的人雖然沒有看到信函,但對面豎著的大旗明明白白寫的就是種字。
一筆下不出來兩個種字,種家將大名鼎鼎,看著狀況,誰都看出來了,對面的主帥就是種家人,所以,如果種諤要投降的話,他們該做如何選擇?
種諤也在觀察。
宋朝雖說執行的是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策略的,但對於種家人,尤其是種諤來說是不存在的。
西軍就是以種家人為根基建立起來的,種諤在西軍這裡幹了十幾年的將軍,可以說,這裡偏將都是他的心腹,但是面對這等抉擇,種諤依然要慎之又慎。
就在種諤猶豫不決的時候,對面的西夏軍又有人過來送信了。
種諤這次率先把信拿到手上,展開看了一下,終於是下定了決心。
“諸將聽令!”
種諤握住劍把,眼睛盯著諸多將領,大聲喊道。
諸將立正,渾身鐵甲碰撞發出整齊的一聲響聲,然後異口同聲回道:“在!”
種諤舉起手中的信函,大聲道:“對面的主帥,便是本將幼弟種誼,現如今,吾弟種誼,乃是西夏軍方第一人,位高權重!
他剛剛給我保證過,只要我們投夏,不僅不會有任何的懲罰,還能夠官升一級……”
種諤觀察著眾人的神情,發現大家的神情頗為複雜,知道這種抉擇是很難做的,畢竟大家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如果投敵,國內的家族很可能遭受厄運。
“……我知道大家都有所遲疑,但事已至此,我們的選擇不多,要麽回去鋃鐺入獄,要麽就拚這一把……”
韓絳見諸將神情不對勁,趕緊道:“大家不要誤入歧途,你們可又想過,一旦投敵,不僅祖上蒙羞,而且你們的家人也將遭受厄運。
況且,西夏蠻子的那邊的承諾你們也敢相信,現在先哄得你們入甕,到時候你們降了,再將你們一股腦給殺掉了。”
韓絳大聲喝道,但種諤突然暴起,拔出腰間的利劍,一劍就將韓絳的腦袋削了下來,腦袋咕嚕咕嚕在地上滾著,韓絳的身體猶然挺立,脖子上的動脈血噴出了幾米遠,將在場的人都澆了個邊。
正值秋季,秋風漸起,已經有了寒意,熱血噴灑在身上脖子上,竟然有一股暖意。
這一劍讓所有人不寒而栗。
他們知道,如果這個時候不做正確的決定,只有橫死當場了。
種諤狠狠地盯著手下們,手上的利劍有血液滴落。
“當啷!”
有人手中的兵器落地。
這一聲就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一般,當啷的聲音不斷響起。
一個種諤的心腹,適時跪下,大聲道:“請種帥指點明路,卑下必定馬首是瞻!”
這個聲音響起,頓時跪了一地。
種諤終於舒了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有點虛脫了。
這短短的時間,事情的轉變讓他也有些應接不暇,要做的決定重大到連他這樣的沙場老將都為難。
這可是投敵啊!
希望老么你不要讓二哥我失望啊!
種諤心中說道。
種諤派人出去告知種誼投降事宜,然後趕緊安排人去整理甕城的碎塊,給西夏軍騰出進城的路線。
種諤自己親自去迎了種誼進來。
兄弟兩個見面,種諤先是狠狠地在種誼的鐵架上錘了一拳,讓種誼身邊的護衛嚇得把刀都拔出來了。
種誼趕緊製止,然後恭敬地與種諤見禮。
種誼是老么,年紀比種諤要小上二十歲還多,可以說,對於種誼來說,種諤對他來說就像是父親一般,這裡面的尊敬,可不是一般的兄友弟恭可以解釋的。
種諤哼了一聲:“你可是讓我有天大的為難!”
種誼愧疚道:“是我讓二哥為難了。”
種諤歎息了一聲:“好了,事不宜遲,綏德城你趕緊接手,我要立即去勸降其余的堡壘,既然要降,就得立功!”
種誼大喜:“好,二哥!”
種諤苦笑了一下:“種家出了你這麽個不肖子,也不知道是福是禍啊。”
種誼嘿嘿一笑,也沒有多說話,兄弟倆是心照不宣了。
對於種家來說,什麽忠君愛國之類的,其實也不怎麽放在眼裡了。
種家祖上幾代,都是宋朝的官員,到了種諤父親種世衡開始在西邊於西夏廝殺幾十年,種家子弟不知有多少死在這裡,他們可不認為他們獲得的是因為趙家人賜予的,那可是種家人用無數人的鮮血換來的。
宋朝對文臣很好,但對於武將可不怎麽友善,種家將對於趙家人,那怨氣可深著呢。
其實不僅僅種家如此,折家、楊家也都是如此,尤其是狄家,因為狄青鬱鬱而終,莫不對趙家人恨得牙癢癢的。
當然,若是有得選,種諤是不會選擇投西夏的,但種誼的出現,卻逼得他不得不這麽做,不然韓絳一旦告狀,種家將估計全部都不會再受信任了,種家必定會從軍中被清洗出去的。
種諤沒得選。
所以他直接殺掉了韓絳,並且要立大功,立天大的功勞,才能夠在西夏軍中佔得更好的位置。
而眼下最大的功勞,自然是勸降其他的堡壘、城池,將陝西六路完完整整獻給種誼心中所說的國相歐陽辯!
種諤將劍抹了抹,大聲道:“五弟,給我一隊兵馬,我要立即出發,我要去找你大哥以及三哥,讓他們一起控制好城池。
他們一個在環州,一個在鎮戎軍,將他們拉攏過來,陝西六路就全部都在大夏手中了,有陝西六路,咱們大夏進可攻退可守,從此真正與遼宋三分天下了!”
種誼點點頭, 立即安排手下的蘭紹華帶著一個團護著種諤去勸降。
種諤火急火燎的帶著騎兵團往環州飛奔而去,他的心情焦躁而亢奮,以至於年邁的身軀都迸發出無盡的活力。
也難怪他興奮,根據種誼所說,國相歐陽辯即是歐陽修之子歐陽辯,他們一行人已經控制了西夏。
種家人與西夏戰鬥了這麽多年,自然對西夏所知甚多,種誼說了個開頭,他便能夠推測出大概的情形了。
歐陽辯控制了朝政,但畢竟是在黨項人的國度,所以歐陽辯要取代李秉常,就得需要漢人的軍隊。
那麽種家軍一旦加入,就會成為歐陽辯眼中的依仗,這麽一來,種家不僅不會因為陝西六路陷落被邊緣化,甚至可能在西夏更進一步!
而給歐陽辯獻上完整的陝西六路,就是一個天大的功勞,種諤一生及其聰明,從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而且……說不定能夠成為從龍之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