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當然是好詞,雖然後面的什麽可憐白發生之類聽起來有些意氣低落,但王大人並不認為不符合少年人心境而認為不是歐陽辯所作,詞家作詞心境不同,用的詞自然是不同的。
“真的是驚才絕豔啊,看小孩子打架都能夠寫出這麽驚豔的詞來,永叔真是生了一個好兒子。”
王大人又把孩子們吊起來打了一頓,告誡他們——以後不許打歐陽辯的主意。
這只是一件小插曲而已。
歐陽修總算是按時下班回家了,不過看起來心情不佳,頗為憤怒。
歐陽辯知道小石榴案應該有了新的進展了。
“我把你的話告訴了蔡襄,蔡襄派了兩個人守著小石榴的家人,然後果然逮到陳執中派去善後的人,見他們抓起來審訊,果然是張氏下毒手害了小石榴。
人證物證都已經找到了,可以說案情已經基本水落石出了,但官家就是拖著不下決定!
前幾日殿中侍禦史趙抃彈劾陳執中,趙抃認為小石榴案已經證據確鑿,雖然並不是陳執中親手致死家仆,但縱容婢妾行凶,他依然難辭其咎。
宰相如果連齊家都做不到,如何能夠治理天下,請求官家罷免陳執中相位。
但官家現在不僅置若罔聞,陳執中卻本人自請訴之庭獄,官家立即下詔罷獄,這是要明著回護了!真是氣煞人也!”
歐陽辯點點頭,冷靜問道:“毒殺小石榴的張氏呢?她怎麽處置?”
歐陽修愣了愣:“陳執中還沒有被問罪呢。”
歐陽辯心中堵了一口氣:“我是說,張氏毒殺小石榴的事情已經證據確鑿,開封府沒有將她下獄嗎?換一句話說,這個事情最終會發展成什麽樣?”
歐陽修理所當然道:“當然是陳執中罷相啊。”
歐陽辯呼出一口氣:“那張氏呢?”
歐陽修愣了愣:“陳執中罷相,這就是最好的交代,張氏那邊也自然不好追究了,不然有痛打落水狗的嫌疑。”
歐陽辯的臉色變得鐵青起來:“也就是說,殺人凶手還是不能授首?”
歐陽修看著自家么兒的臉色鐵青,沉默了一下:“死的只是一個婢女而已,無論是官家還是禦史台,他們不會關注這些的。”
歐陽辯沉默了下來。
是啊,這些都是大人物,怎麽會關心一個婢女的死活呢。
仁宗回護陳執中,是因為陳執中是他用的最為順手的宰執,又因為他對禦史台干涉宰相任免的反感,認為這侵犯了他的君權。
而台諫也並非為了什麽人間正義,他們只是反感陳執中,尋找機會將陳執中罷免而已。
至於蔡襄,是真的和陳執中有私仇,借此發揮而已。
這些人,沒有誰是真的因為一條人命在抗爭,冠冕堂皇之下,全都是政治和利益!
而可愛的小石榴,只有碧珠才會記得。
呵,她的父母兄弟也未必會多傷心,因為小石榴很早就被送到陳府,這一次陳府也肯定會補償不少錢,他們或許會有那麽一點的悲傷罷了,但甚至不如得到的巨款來得開心。
呵呵。
大宋最仁慈的皇帝。
大宋的名臣們。
原來也是這番德性呢。
歐陽辯走到門口看向外面白皚皚的的天地,隻覺得白雪之下埋藏著無數的肮髒。
仁宗對陳執中的回護,終於激怒了群臣。
趙抃再次上書彈劾,禦史中丞孫抃也上了措辭激烈的折子。
仁宗對此的反應是將趙抃的疏奏中所提及的被陳執中排擠的幾位官員即刻複職或者召回,借此安撫群臣。
但群臣豈會罷休。
范鎮上書道:“……人命至重,豈能以私情棄國法,任私情而不顧公道,有傷國體。”
范鎮堅持以法律準繩裁決此事,他一邊認為仁宗的做法不對,而台諫那邊也有些浮躁,這件事情只要一招法律執行即可。
范鎮的話很公道,但仁宗沒有理會,台諫那邊也沒有理會。
然後孫抃率領整個禦史台群起而攻之,知雜事史湜,范師道、趙抃等人在大殿上要求仁宗治罪陳執中,但是仁宗依然不妥協。
歐陽修對此很是擔憂的和歐陽辯說:“孫抃他們太著急了,從文相、賈相、龐相之後,官家對台諫逼迫的事情已經很是抗拒了,怕是以後官家對台諫會越來越反感。”
歐陽辯卻是嗤笑一聲道:“無非就是皇權、相權以及台諫之權的製衡罷了,等換了新的宰相,官家覺得宰相的權力大了,那他就又會倚重台諫了,不過是這個套路而已。 ”
歐陽修恍然大悟,立即修書一封勸導仁宗:“……最近些年,有不少宰相因為過失被禦史們罷逐,您不想一想是不是所托非人,反而覺得是禦史們多事喜歡驅逐宰相,只要疑心一生,就會蒙蔽你的視聽……”
歐陽修的勸導點醒了仁宗,也讓陳執中不得不從相位上走下來,被罷為鎮海節度使。
整個臘月鬧得轟轟烈烈的小石榴案終於落下了帷幕,以陳執中被貶為終結,至於死去的小石榴,在人們的口中只是一個【死去的婢女】這麽一個符號,再無人提及。
而毒殺小石榴的張氏,也無人過問,似乎是跟著陳執中道地上上任去了。
天氣越來越冷,也意味著春節即將到來,朝廷各個機構的年底之前尾牙宴也紛紛開展起來,算是給一個忙碌的一年的交代。
澄園承接了群牧司、修史館、開封府衙的尾牙宴。
開封府衙的尾牙宴是蔡襄那邊定下來的,蔡襄對歐陽修在陳執中罷相中的助力非常感激,而歐陽辯的澄園名氣也已經打出去了,蔡襄也頗有投桃報李的意思。
之後又有孫抃帶著的禦史台的尾牙宴也放在了澄園,幾個機構同時將尾牙宴放在澄園舉行,澄園頓時響徹整個汴京。
尤其是禦史台的清流到來,給澄園增添了許多光彩。
可以預料到的是,澄園已經在汴京成功立足了,假以時日,成為汴京最負盛名的酒樓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作為老板的歐陽辯依然鬱鬱寡歡。
張氏不死,他終究覺得難以面對碧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