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禦花園鬱鬱蔥蔥,行走在其中能夠感受到清爽的涼意。
趙頊和歐陽辯漫步其中,身邊沒有其他的人跟隨,起居注官也自然沒有跟著,這是個絕佳的談話場所。
趙頊看起來很是興奮。
“……你都不知道,當時太皇太后的臉色有多麽的難看,她打算用道德來……”
趙頊想了一會,沒有想到合適的用語。
歐陽辯笑道:“道德綁架。”
“哈,對,道德綁架我,說曹家是國戚,都是親戚的,幹嘛搞得那麽僵之類的話語。
我就說曹鵬和曹休多次違抗軍令,還煽動軍隊嘩變,這和造反沒有什麽區別。
當時太后太后害怕極了,只能哭著說仁宗皇帝如何如何,她對我父親又是如何支持的,又是主動退出政壇之類的話。
呵呵,韓琦要是聽到了,豈不是得活活氣死,明明是韓琦逼著她撤簾的,到了她口裡卻是她主動讓步的,真是荒謬!”
趙頊氣道。
歐陽辯只是笑笑不說話。
趙頊轉頭和歐陽辯笑道:“你讓富相送過來的錦囊妙計可是立大功了,銀監衛在逮捕了曹休之後,又將曹立等人一網打盡。
這才讓曹家不得不讓步,他們生怕我們將曹家連根拔起,才使出斷尾求生的辦法。
若不是如此,曾公亮、趙槩這兩個老狐狸還趕不出去呢。
哼,若不是你怕影響不好,蔣之奇和彭思永這兩個醃臢人我不會讓他們繼續做官的。
身為言官,竟然勾結皇親國戚,這等品德低下的人,怎麽能夠做得了清流!”
歐陽辯道:“所以說啊,用個人道德來評論官員,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因為你很難估量一個人的道德水準究竟是怎麽樣的。”
趙頊點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說起來,清丈田畝一事,你步步為營,推進到現在這個地步,應該接下來問題不大了吧?”
歐陽辯笑道:“大勢已成,接下來估計不會有太大的波折了,張氏家族、曹氏家族的前車之鑒就在這裡,天下人都看著呢,但凡有點自知之明的,都不敢作妖了。”
趙頊開懷大笑。
歐陽辯笑道:“經過此事,陛下的威嚴算是立了起來了。
這一次處理曹氏家族的手腕,大家可都是看在眼裡,曹太皇太后可不是省油的燈。
陛下卻能夠折服她,逼她讓步,這等能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天下人恐怕要額手相慶了。”
趙頊面有得色,但口上卻謙虛道:“哎呀,是你運籌帷幄的好,你不是常說,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在談判桌上也得不到麽。
這一次就是在戰場上打了一個漂亮仗,所以我這談判桌上也能夠輕松取勝了!”
歐陽辯可不能搶這個功勞,年輕人都愛表現嘛。
歐陽辯誠懇道:“陛下此言差矣。”
趙頊愣了愣:“差在哪裡?”
歐陽辯道:“曹家外有軍隊、朝堂有趙槩、曾公亮兩大奧援,宮內又有太皇太后,他們的實力很強!
若是臣和太皇太后談判,只怕達不到這個效果,我估計最多就是將臣的清白要回來,將蔣之奇和彭思永驅逐出去。
至於曾公亮和趙槩,想要驅逐他們卻是絕無可能的,也就是陛下您可以做到。”
趙頊想了想,好像歐陽辯說的有道理啊,頓時更加開心起來。
兩人在禦花園邊走邊說,後來還一起吃了個飯,才讓歐陽辯回去。
歐陽辯回到家,富蒹葭就過來說道:“剛剛公公讓人過來說了一聲,叫你回來的時候過去一趟。”
歐陽辯有些詫異:“是有什麽事情嗎?”
富蒹葭搖了搖頭:“不知道呢,沒說。”
歐陽辯點點頭,顧不得吃飯,就匆匆往家裡趕。
薛夫人看到歐陽辯回來,趕緊問道:“和尚吃了飯沒有?”
歐陽辯笑道:“吃過了,在宮裡陪官家吃了一些。”
薛夫人點點頭:“那就好,你爹在書房等你呢,快點去吧。”
聽到腳步聲,歐陽辯抬起頭來,燈光下,歐陽辯身姿昂藏,歐陽修滿意地點頭。
“和尚,聽說今日去了宮內?”
歐陽辯笑道:“爹爹不愧是相公,這消息可夠靈通的。”
歐陽修笑了笑道:“你爹我要是這點能耐都沒有,哪裡能夠在宦海浮沉這麽多年,靠手中的筆嗎?”
歐陽辯捧道:“天下文宗,靠筆也成!”
歐陽修搖搖頭:“和尚,你爹我感覺力不從心了,我打算退了。”
歐陽辯驀然驚醒,是啊,如今已經是熙寧元年夏天了,歷史上歐陽修是在熙寧五年七月份去世的,滿打滿算也不過只剩下四年的時間了。
歐陽辯不由得悲從中來。
歐陽修此人有些不太顧家、喜歡玩、做了這麽多年官也沒有什麽積蓄。
交流廣闊就意味著對家裡關心不夠,前些年總是喝得醉醺醺的,醉心於文學書畫、交遊唱和之中更多,把家裡都扔給了妻子。
後來歐陽辯主動承擔起了責任,將整個家裡照顧得妥妥帖帖的,薛夫人才有心事拾起少女時候的愛好,養花養草玩中藥。
說實話,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歐陽修著實不是模范,但對於歐陽辯來說,歐陽修的確是個極好的父親。
歐陽辯獨受歐陽修寵愛,這一點是大家都承認的。
歐陽修不愛帶孩子,但對於歐陽辯,卻是走哪裡帶到哪裡去。
他寫的詩詞裡,大部分都有一個叫和尚的小孩子的存在,溺愛之情溢於言表。
歐陽辯重生於大宋,惶恐之際,就是歐陽修給予了極大的愛。
而如今,歐陽修只有四年的時間了!
歐陽辯鼻子發酸,勉強笑道:“好啊,父親也該休息休息了,我乾脆也辭了職,父親是不是想要去潁州,我陪父親去!”
歐陽修笑著摸了摸歐陽辯的腦袋:“哎呀,去什麽潁州啊,我不想去,我就待京城裡。”
歐陽辯眼淚撲簌而下。
他知道歐陽修將潁州視為第二故鄉,心心念念就是去潁州養老,現在不去,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想離開自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