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政治傳統歷來講究製衡,一開始的三公即是製衡的手段。
三司統攬天下財權,大權獨握,獨立在政府和軍事之外,隻對皇帝負責。
所以三司必須有自我監督的功能,所以三司使自身又複置15個司,以資杜弊、檢查、督促、三司工作。
三司勾當公事是勾當司的主管,勾當司的職責是掌分左右廂檢計、定奪、點檢、覆驗、估剝之事,換成現在的話來說,勾當司就是做審計工作的。
按照後世的財務系統來說,一個完整的財務行政管理體系,一般包括預算、會計、決算和審計4個環節,審計是最後一個重要環節,它對財務收支起審查稽核的作用。
仁宗和包拯讓歐陽辯來做這個工作,主要有幾個考慮。
一是審計工作即便出點差錯,也不會影響執行,最多就是放過一些蛀蟲而已,這點損失是可以接受的。
二來是審計工作是全面性的工作,歐陽辯可以通過審計知道大宋朝的整體財務狀況,了解三司的運轉體系。
三來則是審計工作一般都是年底做一次審計即可,也就是說,這個工作不會讓歐陽辯陷入事務性的工作之中,他可以有時間對三司進行觀察和思考。
為了培養歐陽辯,仁宗和包拯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王安石對自己的弟子頗為上心,不僅帶著去見了包拯,還親自帶著去勾當司。
王安石的到來讓整個勾當司都轟動了起來,甚至旁邊的磨勘司都有人過來看熱鬧,被王安石一瞪眼嚇得鳥獸散。
宋朝是個與眾不同的朝代,因為得國不正和先天劣勢,皇權防這防那的,武將要防,宰相要防,三司也要防,反正到處都是小心翼翼地小家子氣。
不過也正是這種小家子氣,讓宋朝即便在這種不利的局勢下,依然存續了很長時間。
皇權將財權從宰相那裡剝離出來獨立為三司,但對三司也是防范得很緊。
具體措施有三司使常常更換,以及三司裡面的官員,無論是三司使還是判官,都無法任命或者裁撤,所以導致了三司使和判官在三司裡面的權威不足。
但這個權威也是相對的,即便是這樣,現管依然還是有威懾力的。
尤其是王安石這樣前途遠大的官員,所有人都知道,三司不過是他們的過渡而已,說不定以後就登上了相位,所以他們還是有些畏懼的。
王安石將歐陽辯介紹給勾當司的官吏,實際上沒有官,就只有吏,幾十號有老有少的吏員巴巴地看著歐陽辯,掩飾不住眼裡的失望。
他們失望,但歐陽辯更失望。
——這些人,能乾活麽?
王安石匆匆而去,他的工作不比包拯輕松,今日為了幫自己的弟子鋪路,已經浪費了一早上的時間了。
歐陽辯用失望的眼神看著用失望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勾當司吏員們……咦,這種表達方式好特麽魔性。
可是,我失望歸失望,你們憑什麽失望!
歐陽辯心中一怒。
排在前面年紀最大的吏員年紀雖大,卻生了一雙有眼力勁的眼睛……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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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吏趕緊顫顫巍巍道:“上官莫要惱怒,非我等瞧不起……哦,不是我等對上官失望,而是對自己的處境失望。”
歐陽辯趕緊過去攙扶住老吏,雙手握住老吏滿是雞皮的老手,動情道:“老人家,有什麽困難盡管和我說,我雖然官卑位低,但還是能夠說上幾句話的,剛剛的王判官是我的老師,包拯包大人是家父的好友,還是能夠說上幾句話的。”
老吏一驚:“令尊是誰?”
歐陽辯謙虛道:“家父歐陽修。”
“嘩!”
吏員們一個個不淡定起來。
歐陽修誰不知道啊,如今開封府的父母官嘛,大家誰還不是個開封人啊,等等,歐陽修的兒子……這位,難道是……
老吏睜大眼睛仔細地看了看歐陽辯:“難道上官是新科狀元郎?”
歐陽辯再次謙虛道:“全靠同年相讓。”
老吏頓時老淚橫流:“有救了,咱們終於有救了!”
其他的吏員們也紛紛流出委屈的淚水,一個個又蹦又跳又哭又笑的。
歐陽辯:“……”
歐陽辯好說歹說將吏員們安撫了下來,然後聽老吏講一下其中的內情。
老吏抹了抹眼淚道:“老朽今年五十有八……”
歐陽辯驚道:“等等,您才五十八?”
老吏愣了愣:“老朽確實是五十八……”
歐陽辯尷尬一笑:“您繼續說下去。”
老吏抹了抹眼淚:“老朽剛剛說到哪裡了?”
歐陽辯提醒道:“你說,老朽今年五十有八……”
老吏抹了抹眼淚道:“哦,老朽今年五十有八,早在先帝之時便在這勾當司,咱勾當司不受待見啊……”
歐陽辯點點頭,審計機構的確不受待見,誰會喜歡拿著放大鏡找自己錯誤的人,說難聽點,那就是黃鼠狼進屋了。
“……三司有二十一案肥得流油,有十五司權勢熏。
想當年,咱們勾當司也是人見人厭的鬼見愁,哪個案哪個司見到咱們不戰戰兢兢的,生怕被咱們找出錯誤來……”
歐陽辯眉頭一皺:“那為何如今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老吏歎了口氣道:“三司權責過重,哪裡是勾當司的一個內部司可以糾正的。
勾當司主事不過是一個勾當公事主事,其他的司要麽有副使,有麽有判官,勾當司的主事官卑言輕。
三司主官重視的時候,勾當司還能發揮作用,可一旦主官不重視,勾當司就如同街邊的野草一般,誰都能踩上一腳。”
歐陽辯沉吟了一下道:“勾當司作為一個全面檢計、定奪、點檢的機構,應該是一個全面了解經濟的地方, 任何主官想要了解真實情況,就離不開勾當司,為什麽會不受重視?”
老吏搖搖頭:“哪裡有那麽輕松,上官是不知道,三司職權繁重,封域浸廣,財谷繁多,簿牒填委,根本就管不過來。
有些公文堆在各個司案裡六七年都沒有能夠處理,你說主官還讓不讓我們去查呢?”
歐陽辯笑了笑:“那能查出什麽來,想必帳本早就堆積成山,連他們司案自己都不知道帳目如何了吧?”
老吏大力點頭:“可不就是嘛,所以,咱們勾當司就此沒落二十來年了,我倒是無所謂了,但這些年輕的孩子們可不能荒廢了啊!”
歐陽辯看了看眼巴巴看著他的老老少少,不由得很是頭疼。
勾當司今日這種地步,有能耐的人估計早就申請去了其他司了,剩下的人估計也沒有什麽能耐的,好在工資不用他發,不然他得哭死。
不,他現在也得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