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坦裡奧……大賢者。
老人的寥寥數語,卻將幾乎一整個大版本的資料片都塞在了西裡爾的懷裡。
人類,瑟坦裡奧、諾隆伽德。精靈,獸人還有所謂的“龍裔”——他們在佔星術的指引下,選擇出了自己對抗所謂“終末”的辦法。
他們與終末戰鬥,而後倒下,獸人與精靈死去的更加乾脆,他們前赴後繼,面對鋪天蓋地而來的陰影之時,亦未曾停下其腳步。
西裡爾的心中,一下子浮現出月之鴉軍團所經歷過的場面:如血的殘陽下,蕭蕭樹影間,殘破的大旗猶在風中獵獵。那死去的身軀依然挺立,在遠逝的號角聲中,唇間呢喃著最後的戰歌:
“王庭在後,吾等已無退路……”
聖白的王庭,此時他所佇立的城,是那個終末的紀元裡,所有聯合在王庭下存在的最後的希望。
事實上他們早知這一仗必不可勝,這種由最高戰力之間勝負決定的未來,與普通的精靈、獸人、人類已經全無關系。
但他們依然背對王庭,抽出戰刀,在號角聲中,一一奔赴死亡。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西裡爾深吸一口氣,老人那並無詳細描述的話語已經讓他心神激蕩,但更讓他感到“偉大”的,則是老人話語中的深意。
“大賢者。”他開口,聲音裡充滿了敬意。而老人靜靜地看著他,微笑著點頭:
“月之鴉的繼任者,你有什麽想說的麽?”
“當然,我有幾個問題。”西裡爾點點頭,將整理好的思緒道出:
“第一個問題,在我們的文明中已經沒落的獸人,為什麽在你們的文明裡可以擁有與精靈、人類並行的力量。”
“不,你錯了。”大賢者搖了搖頭,“事實上,獸人才是我們的文明中最強大的存在。繁沃的中土之外,北方的冰海,西方的沙漠,無論在哪兒,都有他們部落的存在。”
“他們是最純粹的力量的仰慕者,在那個追逐群星的年代,他們得以強大,在群星的祝福下,綻放出無比璀璨的文明。”
“當然,也正因為他們將一切都寄托於星空,因此他們赤裸裸地來,赤裸裸地離去。”
“什麽都沒能留下。”
西裡爾輕輕點頭,一旁的萊昂納多和艾莉娜已經聽懵了——畢竟這是遠超出他們認知層面的東西。如果西裡爾不是穿越而來的玩家,恐怕此時也在雲裡霧裡之中。
但他沒有功夫停下,就和這名大賢者如此倉促地將一切拋出來一樣——西裡爾敏銳地注意到,大賢者那看似凝實的軀體,正在逐漸地變得虛幻。
這只是一段大賢者留下的殘魂。
“第二個問題,這座城讓我看到了你們的文明中,人類建築之偉力。但我想知道,精靈為這座城貢獻了什麽。”
可大賢者微笑著注視他,輕聲道:“你已經有答案了,不是麽?”
西裡爾默然。
他確實早已經有了猜測,從進城之時,看到破碎的石磚下那如樹皮一樣的路面開始——不,應該說更早,在執旗者的記憶裡看到的那座似是參天的樹、又似是聖白的城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猜測。
“這座聖白的王庭,建立在精靈的‘永恆之樹’上?”他小聲問道。
“是精靈最後的一棵永恆之樹。”大賢者以同樣低的聲音回應道:“精靈將自然的本源之力傾注於那柄用以斬殺‘終末’的劍之上,那是月之泉生生不息的力量。沒有了月之泉,恐怕後世的精靈別說永恆之樹了,就連遠古之樹都不再擁有吧。”
他說話間,帶著輕輕的喘息,身形已經變得逐漸透明。艾莉娜和萊昂納多本想開口說些什麽,但看到老人的這幅樣子,也明白西裡爾這匆匆的模樣是為了什麽。
西裡爾微微頷首,而後發起第三個問題:“最後一個問題,尊敬的大賢者,這座聖白的王庭的存在,並非是為了用以對抗終末……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因為你們知道失敗注定到來,才選擇建造了這座王庭?”
萊昂納多、艾莉娜的目光一下子凝固在了西裡爾的臉上,而大賢者臉上的微笑也一下子消失了——他盯著半精靈少年那張出眾的面龐,片刻之後,神情徹底地放松了:
那是一種類似解脫的神色。他的胡須被鼻息吹著,一顫一顫的,眉眼都彎了起來。他閉著眼,似乎閑適到了極點,雙腿忍不住地一翹一翹著,最後才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你說的是對的,繼任者。這座王庭,便是為了未來的你們能夠看到而存在。”
“我存續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這陣歎息之中,西裡爾感受到一種莫大的悲哀。
或者說,悲壯。
他本以為那些知死而赴死的精靈與獸人,已經足夠悲壯,他們為了守護心目中最後的淨土而奔赴終末。
但他們不知道,他們心中的淨土,是建立在啊“毀滅”的前提之上——
第四文明紀元,那個時代的引領者們在清楚地洞察到無法扭轉的未來之後,選擇將毀滅留給自己,將希望留給後續的文明。
以所有種族的力量構建出最偉大的王庭,將整座王庭的力量化為魔法平原,把最強大的佔星術師的魂魄留存於其間,為後來者講述屬於他們的史詩。
這,就是那個文明時代的引領者,選擇的道路。
老人在說完這句話之後,身形變得愈發的透明。維持他存在的力量已經所剩無幾。
他緩緩站起身,手提著那根長杖,顫顫巍巍走到西裡爾的身前,擺了擺手示意西裡爾不要站起身。
而後他微微低下頭,將滿是皺紋的額頭在西裡爾的額頭上輕輕一貼:
“年輕的繼任者,雖然我很想將我瑟坦裡奧的傳承傳遞於你,可惜我的殘魂隻足以記錄我們的故事。我將我們的故事留在你的記憶中,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
“以及,瑟坦裡奧騎士修煉的心得,與溝通群星的一些小竅門,這是我個人所能留給你的最後的知識。”
他的聲音顫抖著說著,身形越來越淡,而在他的話音中,西裡爾隻感覺到腦內湧入了大量的“迷霧”,他們充斥在腦海之中,當他想要靠近之時,卻悄然躲開。
“當你的力量足以駕馭,他們會展現在你的面前。”
老人說著,伸出雙手,擁抱了一下西裡爾:
而後他直起身,大步地倒退著,用力地揮著手:
“去吧,去面對這個魔法平原最後的存在吧!祂就在前方的空間中,我想你能夠喚醒祂的!”
這位瑟坦裡奧的大賢者急速地後退著,當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之時,那原先已經淡薄地幾乎看不見的身影,徹底消散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塊懸浮在地面上的、橢圓形的長條的門。
空間的傳送門。
而隨著他的消失,西裡爾聽到一陣轟隆隆的震動聲響起——那座被四座帳篷簇擁在其中的高塔晃動著,接著整座城的地面都似乎晃動了起來:
這座聖白的王庭,在為大賢者的魂魄送行。
緊接著,西裡爾聽到一陣“哢嚓”的碎裂之聲,而後便是嘈雜的呼喊聲、翅膀的揮動聲,箭矢的破空聲混雜在一起,鑽入他的耳中。
圓環騎士營地的結界,破碎了。
他立刻想起在結界觸發之時,外面自然生物和傭兵們的聯軍還處於一場艱苦的戰鬥中。此時結界破碎,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天空中,一片烏壓壓的黑影——那些都是鷹身女妖。
而阿茨克的聲音在這一片混亂之中顯得尤其的響亮,嘶啞的聲音依然覆蓋了整個戰場:“撐住,再撐一會兒!伯爵大人他們很快就能出來了!”
阿茨克站在人群的中央,頭頂盤旋著數隻鷹身女妖。他邊叫著邊不斷抬起手中的弩,但他的箭矢對於這些鷹身女妖而言效果甚微——這些怪物的翎羽本就有著不錯的防護性能,沒有魔力灌注的機械力量,很難貫穿。
這些鷹身女妖並非沒有智慧的存在,她們盤旋著躲避箭矢的同時,似乎也已經察覺到這個人類給她們的進攻造成了多大的麻煩。
於是盤旋著的鷹身女妖們像是突然找準了角度一樣,忽然成一個方陣,齊齊下撲,將阿茨克完全地籠罩在她們的羽翼之下!
尖厲的並非人類女性的叫聲讓人隻想捂住耳朵抱頭下蹲,阿茨克立刻意識到她們的目標是自己,立刻高聲喊道:“盾兵,掩護我!”
他喊著的同時射出最後一箭,而後一低頭,就向著人群密集的地方鑽去。遊俠們的箭矢立刻朝著這群突然下落的鷹身女妖集火而去,但他們的數量實在太少,而且這些怪物做足了準備,哪怕被射落了幾頭,也勢要將那名礙事的人類斬於馬下——
傭兵們與戟兵們紛紛用武器朝天上捅去,但反而被鷹身女妖們纏住,沒法給予阿茨克更多的掩護。
眼看著兩頭鷹身女妖的利爪要抓到阿茨克的背部,卻聽一聲呼嘯的破空聲響起,一道青色的巨大箭矢自阿茨克頭頂疾飛而過,將兩頭鷹身女妖的身子齊齊貫穿,射落在地。
“多謝,孟斐拉小姐。”
阿茨克驚魂未定,回頭望向坐在銀鹿上的精靈巡林隊長,後者只是冷冷地收起手中的長弓,面色慘白,顯然消耗不低。
“打起精神來!這些玩意兒不是猛禽,她們不會搏命地一起攻擊,她們喜歡的是消耗!盾兵交替舉盾,我們收縮陣型!”
面對這些飛在空中的單位,阿茨克所采取的的決策已經是最好的了,但士兵們的消耗實在太大,這些鷹身女妖連環地撲擊,不求抓死下方的人類,只要給他們帶來消耗,就算成功。
如果沒有半人馬掄起的長戟守護住了幾乎半個陣型,恐怕他們早就被殺穿了——但戰鬥到了這個時候,也只有伊魯格爾的長戟可以揮動如初,其余的半人馬臂力也已幾乎耗盡。
沒有足夠的遠程火力,沒有法師,想要打這種仗實在太難——阿茨克咬著牙,恨恨地想著為什麽會同意吉恩男爵帶著一群傭兵就傻傻地衝進森林,一邊努力指揮著,維持著軍心。
但沒有戰果,軍心只會渙散——他已經注意到有傭兵癱坐在地上了,而盾兵的消耗更加巨大,向高處舉盾的消耗可比正前方防禦要大出不少。
而更加關鍵的點在於,那些鷹身女妖們似乎察覺到了下方人類的疲軟,向下衝擊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頂不住了!
阿茨克抬起頭,看著那烏黑一片的鳥群,滿天都是飄落的黑色羽毛,仿佛在為他們落下死亡的帷幕——
“風!”
一聲清朗的低喝聲忽然在他的耳旁、在所有傭兵的耳旁炸響。阿茨克精神一振,下意識回頭看向那片他們此前進不去的營地。
卻見一道身影屹立於那灰白的石牆之上,半精靈少年手中的長劍上青光繚繞,接著長劍向著前方一指,他們頭頂的氣流立刻變得無比地紊亂。
隨後,青色的巨錘浮現在半空中那些鷹身女妖的身側, 沒有像往常一樣落下,而是直接炸開。風刃呼嘯著席卷半空,將那些盤旋的鷹身女妖斬落一片。
而反應過來的鷹身女妖們匆匆提升高度,想要躲過這一波風刃的切割,但這恰恰應了半精靈少年的心思,他立刻高聲喝道:
“所有人,撤入營地!”
那些傭兵們早就累壞了,就等著這樣一條命令下達,此刻都紛紛撒腿向著營地內跑去。那些石牆不再能起到的作用,他們或是翻過石牆,或是從正門走入,在風刃消散前,便全部撤入了營地之中。
而頭頂的鷹身女妖們似乎意識到了所謂的風刃只是人類逃離的手段,憤怒地想要襲擊這片營地,可她們才剛剛開始俯衝,便聽到“咚!”“咚!”的聲響——鷹身女妖們似乎結結實實地撞在了結界上,只能無奈地振翅盤旋,發出淒厲的喊聲。
這是大賢者給予他們的最後的庇護?還是這個營地本身獨特的規則?
西裡爾無從所知,但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終於擁有了一處可以安穩休息一會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