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雷亞研究院。

　這座在西裡爾離開西利基後、迅速建成的研究院，是西利基工匠所自豪的產物。

　他們在聽聞了吉恩與阿茨克的需求之後，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研究院與法師學院的設計圖紙，以盧雷亞光柱的發生之處為中心，擴張出了一個如衛星城一般的地區，被命名為“新盧雷亞”。

　當然，以衛星城來宣稱未免有些太過誇耀——哪怕已經預留出了未來學院擴張的空間， 這座新盧雷亞城的面積也實在是太小，甚至還沒有索爾科南最大的學院面積大。

　但這座新盧雷亞城所運用的技術，卻是遠遠超過西利基本體的。

　從地基開始篆刻符文，將整座城都規劃為一座法陣——這樣的技術在現在並不常用，但在盧雷亞時期卻是最常見的。

　那些動不動可以通過魔法動力源升空的城鎮，自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煉金術產物”。

　盧雷亞控制中心為西利基的工業體系帶來了許多的改變， 西裡爾如今還只是從阿茨克那裡聽說了些許。只知道整座衛星城的每一塊城磚，都是經由一道特殊錘煉工序而成的。

　這座城在建成之時， 便帶有“魔力匯聚”、“自然生發”、“堅如磐石”等數個無比好用的法陣。

　也就是西利基本身還沒有開拓對外的學術交流渠道，要是真讓那些法師知道這座城是以什麽樣的思路設計的，恐怕都恨不得趴在城牆上舔城磚。

　不過西裡爾對此倒是沒有多大的感觸，對他而言，這不就是玩家的“修建駐地”的過程。

　就算他沒經手過公會，沒有參與過駐地建設的過程，但塔防遊戲總是玩過不少的——這些魔法陣運用，和塔防遊戲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讓索爾科南那些法師聽到他的如此暴言，估計各個都得化身近戰法師，掄著法杖追著他錘。

　如此令人豔羨的一座城，就這麽靜靜地躺在西裡爾的郊外。

　而盧雷亞研究院所挖掘出的盧雷亞科技，予以西利基的反饋還不止於此。走入城中的一刻，西裡爾就感覺到了一種類似現代都市與未來之城的鮮明對比感。

　街道皆有風場助力行走，一道道法師的身影便拖著他們寬大的法師袍，被風吹得鼓鼓囊囊的， 在街上半跑半飄地前進。橫生而起的植物是天然的橋梁，粗壯的莖蔓可以將人直接送上三四樓的高層。

　“供能都是通過魔力轉化法陣完成的， 西利基充沛的自然魔力足以供給十座以上這樣規模的城市輕松運行。”

　莉迪婭邊快步走著，還不忘向西裡爾介紹自己的得意之作，“事實證明，前三個月用於攻克盧雷亞技術中的魔力轉化部分，無疑是最正確的選擇，現在運用在西利基大大小小的技術都基於這一點……”

　研究人員總有一些在介紹自己的項目時萌生的激情，西裡爾雖然掛念於奈若拉的治愈方法，但這一切都是由莉迪婭主導而成，也只能聽她絮叨地說著。

　好在法師小姐讀出了西裡爾的焦慮，出聲打斷自己的老師道:“莉迪婭老師，靈魂方面的技術……”

　“噢噢，差點忘了。”莉迪婭說著，拐入了西裡爾無比熟悉的一棟房子:這就是那座最初建造在盧雷亞遺址上的房屋，當初用於掩人耳目，此刻卻已經成了盧雷亞研究院的核心區域。

　“這一份研究發現自光輝魔偶教派‘雪莉爾’的殘本，大概講述的是如何賦予魔偶一個真實的靈魂，其目的最初是為受傷嚴重的戰士換一具新的軀體，後來由於資源的限制，修改成了‘戰鬥人偶’專門計劃，一直在實驗中，似乎並未成功……”

　“糾正，雪莉爾主人的計劃是成功的，只是成功的實驗樣本並未收錄入最後的通統計中。”

　側邊突然響起的話音令莉迪婭停下了腳步，她疑惑地看去，發現說話的，居然是西裡爾身邊的娜塔莎。

　“娜塔莎，你……”

　“如你所見，我，就是該實驗計劃的唯一成功樣本，盧雷亞第十三號戰鬥人偶。”

　娜塔莎不顧莉迪婭的錯愕，轉身向西裡爾頷首道:“亞德裡恩主人，就在剛才，我記憶中關於過往的部分內容恢復了。”

　“莉迪婭女士所期望用於治療西奈小姐的計劃，是舊戰鬥人偶專門計劃中，將靈魂轉移至戰鬥人偶軀體中的部分。”

　西裡爾理了理邏輯，嘗試性地問道:“所以……娜塔莎你所擁有的意識，是一個原先並不屬於你軀體的靈魂?”

　“不。”娜塔莎否定了西裡爾的問題:“那是舊戰鬥人偶專門計劃的內容，屬於失敗的廢案。而我，是基於新戰鬥人偶計劃的產物。”

　“什麽意思……”西裡爾越聽越糊塗了。

　“簡單來說，我，從身軀到靈魂，都是由雪莉爾主人親手製造而成。”

　娜塔莎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居然露出了幾分自豪的笑容:

　“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擁有生命的戰鬥人偶。”

　“沒有任何人的靈魂寄宿在我這具軀體上，我的意識產自於自我，這是新戰鬥人偶計劃的最終目的。”

　“可戰鬥人偶計劃，不是為了為傷殘的士兵換一具軀體嗎?你的存在與這一點是相矛盾的。”

　“因為人類的靈魂，並不能有效地寄生於人偶的軀體。”

　“靈性材料自我的微弱意識會對人類的靈魂產生抗拒，由於它們並不出於同源，因此軀體會視人類靈魂為入侵者，持續地對其進行磨損，直至徹底破壞為止。”

　“原來如此……”

　這樣的內容倒是並不難理解，畢竟能夠作為戰鬥人偶身軀的材料顯然不是爛大街的貨，抗拒人類靈魂，便從根本上否定了這一計劃。

　想到這裡，西裡爾的神色便黯然了下去:“那既然你們的計劃失敗了，還有什麽參考意義嗎?”

　但來自娜塔莎的回答，是堅定的:“有。”

　“在嘗試人類靈魂移植的過程中，為了應對靈魂的磨損，雪莉爾主人特意準備了一套靈魂強化法。”

　他們邊說著，邊穿過已經擴充地寬敞而明亮的通道，走入了盧雷亞正牌的研究室中。

　如今的盧雷亞遺址已經不再是當初破敗的樣子，器材都整整齊齊的擺放著，種類繁多得西裡爾只能認出其中不到十分之一。

　“通過吞噬一些弱小的靈魂，從而強大自身的靈魂，直到能夠承受住靈魂的遷移為止。”

　“雖然計劃本身是失敗的，但這並不妨礙強化靈魂的部分，可以為西奈小姐排憂解難。”

　娜塔莎對研究室內部顯然熟門熟路，她快步地穿過一道道門，最後停在了一個角落的房間門口，推門而入。

　門內，是一張素白的床。

　當西裡爾的目光投在那張床上之時，系統的介紹字幕便彈了出來:

　“【靈魂溫床】:躺在這張床上，你的靈魂將得到升華。

　由完整的靈魂之玉雕琢而成，是世上僅有一塊的無價之寶。”

　“具體……該怎麽做呢?”

　“躺在這張床上，然後將搜集的靈魂投放入房間內，等待決出勝者。勝者的靈魂將在溫床的輔助下，吞噬掉弱者的靈魂。”

　“那這不是殘酷的靈魂角鬥場麽?”

　“是的，亞德裡恩主人，因此雪莉爾主人會投放弱小的靈魂，慢慢用於喂養預定的實驗體。”

　西裡爾終於明白了。

　這看似美好的戰鬥人偶計劃，實際上是一個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的殘酷的過程。

　被選中的傷殘的士兵依然要繼續戰鬥，先是經歷靈魂的錘煉，不斷通過戰鬥吞噬那些弱小的靈魂，再融入到戰鬥人偶的體內，最終被磨損消磨殆盡……

　多麽殘酷的計劃。

　“但問題來了。”西裡爾再明白這一切之後，發現了最核心的問題。

　“我沒有可以供給奈若拉強化用的靈魂……在你們盧雷亞的時代，是怎麽提取靈魂的?”

　“……我們時代的構造與如今並不相同，生物將在死亡以後，以亡魂的形式短暫存在，這段時間便可以用於收容靈魂。”娜塔莎搖了搖頭:“很遺憾，亞德裡恩主人，現如今的文明紀元並沒有這樣的條件。”

　“所以我們說了這麽多，都是空想嗎?”

　“一切都要基於，有可以用來強化的靈魂。”娜塔莎堅定地回答道。

　西裡爾站在門口，伸手扶住了額頭。

　靈魂。

　誠如娜塔莎所言，這個文明紀元與他們的文明紀元並不相同——西裡爾是見過符合她描述的生物構造的魔法平原的，在那樣的平原裡戰鬥，等於要殺同一隻怪兩次，才能將其徹底擊殺。

　而且當其處於靈魂狀態時，對物理傷害的免疫程度將大大增加，這一類的魔法平原高居玩家最不想探索的副本前三之席。

　而現如今他們的文明紀元，對靈魂的探索簡直少到摳腳，就連對精神力都沒有一個明確劃分的體系。

　像卡羅琳那樣變態的精神力與靈魂力量，在別的文明紀元裡或許可以擁有一個段位的劃分，但在這裡，只能被稱為“天賦驚人”。

　最擅長玩弄靈魂的或許是亡靈法師……但他們也做不到提取出一個完整的靈魂用來玩弄，僅僅是能通過亡靈本身的特性，在擊殺對手後獲得一點靈魂之力而已。

　難不成要讓卡羅琳把西奈煉成一具骷髏兵，讓她從頭開始吸取靈魂之力?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靈魂，靈魂，靈魂！

　西裡爾滿腦子都是這個詞語，像是無數隻蒼蠅在耳邊嗡嗡嗡嗡地飛，吵得他自己都頭暈目眩……

　他低垂著頭，隨著這個動作，掛在脖子上的掛墜們紛紛自然下垂，沙漏與項鏈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而後，一個尖銳的聲音冒了出來:

　“該死的，你什麽時候能夠學老實一點，別總讓我被那破玩意兒叮來叮去！吵的頭疼！”

　這個聲音直直地鑽入了西裡爾的腦海中，讓那些環繞的蒼蠅的聲音，一下子都消失了。

　灰神。

　他怎麽忘了，他還有一個現成的靈魂在啊——

　灰神的魂魄。

　雖然這是新神等級的魂魄，顯然並不符合娜塔莎的要求……

　但，只要他把祂打到足夠脆弱，不就能讓奈若拉將其吞噬了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便再也止不住。

　“你們，先退出去一會兒。”他回過身，對著身後的幾人開口道。

　法師小姐眼中露出錯愕的神色，但隨即轉身離開，沒有一點兒猶豫。莉迪婭本來就在追問著娜塔莎當初實驗的細節，此刻巴不得趕緊找個研究室坐下來詳談。

　只剩下奈若拉站在他的身後，一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

　“跟她們出去吧。”西裡爾輕聲道:“相信我，很快，你就會恢復的。”

　他說完，向著少女推出雙手，在一股溫和的風的推動下，奈若拉被風吹起，輕飄飄地落在了這一道甬道的盡頭。

　她眼睜睜地看著年輕侯爵的身影走入那間房中，而後關上了門。

　整個房間中，除了那張靈魂溫床，再沒有其他東西。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它的構造確實和角鬥場“非常相似”——

　整個空間，都是用於靈魂角鬥的場地。

　他看了一眼周圍，隨後緩緩躺到了那張溫床上。冰涼的接觸感中，他頓時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飄飄地，似乎要升騰而起。

　他立刻伸手握住胸口的沙漏， 喚道:

　“灰神，出來，我們做個交易吧。”

　他話音剛落，灰色的霧霾便遮掩了視線——那些灰色的霧迅速地扭曲著，很快在空中交織出一個人形，在成形的一刻，便發出了桀桀不斷的笑聲:

　“臭小子，我沒想到你越活越蠢了！你居然找了一個靈魂可以發揮力量的場所，想在這樣的空間裡和我商談，你是瘋了吧?”

　“我只是想和你做一個交易而已。”

　西裡爾感覺自己越來越輕，終於身體輕輕一蹬，飄在了半空中，灰神的對面。

　他低下頭去，看到自己的身體正躺在溫床上，一動不動。

　他的靈魂，成功地離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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