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一座城堡,它符合蘇格爾·溫克勒對印象裡地方奢靡貴族的一切印象——大而貴。
一條似乎還處於地下的走廊長得嚇人,兜兜轉轉走了幾個轉角還看不到頭。走廊一路上都擺放著瓷器與雕塑,以蘇格爾的閱歷來看,把這些玩意兒隨便賣出個十幾件,就夠他在索爾科南中環買套獨棟。
這一路連守衛都沒見到一名,蘇格爾一路走得放心大膽,直到前方的轉角突然出現一陣腳步聲。
“有人?”
他辨別著這陣腳步聲,輕快且急促,步幅較小,應該是一名女性。距離再近一些,能夠聽到陣陣的喘息聲,以及帶著些許哭腔的抱怨聲:
“怎麽沒有酒了?真是……酒窖為什麽這麽遠……”
果然是一名女性,或許是城堡裡的女仆?
蘇格爾抽出手帕蒙在面前,但手上已經暗搓搓捏了一團閃耀的雷光,他在牆角蹲伏、等候著那陣腳步的接近。
“嗒,嗒,嗒!”
就在那陣腳步逼近的一刻,蘇格爾已經衝出,正面迎上了來者。他甚至沒看清對方的模樣,掌心雷霆便已經結結實實地按在了對方的小腹上。
那具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身軀在雷霆的刺激下一陣顫抖,連聲音都沒能發出一聲,隨即便整個癱軟在了蘇格爾的手上。
“你……是……”
電流帶來的麻痹只會剝奪她的行動能力,她抽搐著低聲說著,聲音帶著顫抖。蘇格爾將她扳正,看清那張出色的面容,稍微愣了一下,隨即喝問: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
他說話時,手中又捏起一團雷光,吃過苦頭的她不敢違逆,只能回答道:
“卓……婭,卓婭·彼得諾娃·巴特勒,這裡是祁連諾夫家的城堡……”
祁連諾夫?
蘇格爾沒有聽過這個姓氏,他側耳聽了一會兒周邊,沒有聽到其他的聲音,才繼續問道:“你在這裡是什麽身份?我為什麽會在這裡?”
他一通詢問,而卓婭如實交代,蘇格爾這才算是弄明白,面前這位女性雖然貴為這座城堡之主的女兒,但似乎只是一個花瓶,和他被運進來的事情一點關系都沒有。
現在這座城堡裡除了幾名衛兵、還有廚房裡的仆人之外,城堡內的其他人都跟隨名為伊萬·彼得諾維奇·祁連諾夫的候選者,前往尤佛島參加選舉的開幕式了。
蘇格爾沉思著,問清城堡主人的身份,自己的目的便達成了一部分——知曉艾文·薩克森背後藏著的究竟是什麽人。
現在他應該返回使館待命,等待亞德裡恩伯爵從那尤佛島上回來,再做商議。
至於手頭的這位……或許可以用來做未來要挾用的籌碼?
想到此處,蘇格爾瞥了眼還靠在他臂彎裡的城堡主人的女兒,乾脆揮手將她打昏過去,將她背在背上。
他快步奔向長廊的盡頭,登上樓梯,回到了處於地表的一樓。接著只要再走過一段走廊,就能從城堡的庭院離開。
但蘇格爾才剛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後響起一個女聲:
“你是誰,背著卓婭幹什麽?”
這個聲音聽來有些耳熟,可蘇格爾無暇回頭——他生怕陷入衛兵的包圍,雖說以他的能力殺出去不是問題,但那樣也未免太過大張旗鼓。
他立刻翻手輕聲吟唱,複雜的法術模型在面前急速構建完成,緊接著,他渾身都披上了一層雷光。搶在那腳步追至身後之前,蘇格爾整個人包裹著藍色的雷光,仿佛自己就是一道遊離的球形閃電,牽扯出一道長長的電弧,於數十米長的走廊上畫出了一個電弧的“7”,將身後之人徹底甩在視線之外。
此時庭院已經近在咫尺,他鑽入植被的遮蓋中,頓時消失不見。
而在蘇格爾剛剛發動法術之處。
空氣中彌漫著焦灼的氣味,卡珊德拉·奧迪托雷冷著臉站在那裡,手腕輕抬,將垂落的銀色鋒刃藏回自己的袖間。
“發生什麽了,卡珊德拉?”
晴·伊文斯從樓上追了下來,看到卡珊德拉的背影。這片空間中混亂遊離的魔力元素讓伊文斯愣了一下,還以為卡珊德拉受了重傷。
但後者轉過身,安然無恙的樣子讓他放下了心。
“有人混進了城堡,綁走了卓婭。”
卡珊德拉麵色陰沉——誠然她利用了自己好友的身份,來調查伊萬·彼得諾維奇·祁連諾夫,但她可沒有傷害對方的意思。然而此刻卓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眼睜睜綁走,自己卻連阻攔都做不到。
“他的速度很快,用雷電包裹全身,我只知道他是男性,身穿長袍,黑發……”
卡珊德拉努力回憶著那個人的特征,最後搖了搖頭:“我只看到這些。”
“駕馭雷電?是使用魔法道具,還是自身的法術?”
“我看到他構建的法術模型了,他應該是一名法師。”
“法師?”伊文斯略顯訝異——法師的主流還是遠程炮台,這樣加持自身的戰鬥方式可是非常少見的。
“還好他沒有攻擊我,不然我可能已經死了。”卡珊德拉想著那驚人的速度,眨眼之時,仿佛還能看到那人離去時留下的“7”字型電弧。
城堡的衛兵此時才姍姍來遲,卡珊德拉將之前的情況複述了一遍,剩下的衛兵們立刻衝出去尋找自己家的大小姐。
伊萬·彼得諾維奇·祁連諾夫不在城堡,他的心腹也大多跟隨去了尤佛島,整座城堡居然再無一個能夠主持大局的人。幾名仆人試圖挽留卡珊德拉,但奧迪托雷家的大小姐卻不是他們能夠阻攔的。
卡珊德拉和伊文斯離開了城堡。卡珊德拉站在城堡外沉默了一會兒,才回頭向伊文斯問道:“東西你帶在身上了嗎?”
“帶著。”伊文斯簡短地答道,他的懷裡已經多了一本厚厚的帳簿。
“奧迪托雷家不方便展示這件東西,希望你們的那位亞德裡恩伯爵能夠將其作為殺手鐧。”
“我明白的。”伊文斯重重點頭。
他看著心情低落的卡珊德拉,哪怕對方的臉上此時已經沒有不悅的神情,但那有些茫然的雙眼還是暴露了其內心的愧疚。
他想了想,張開雙臂,沒給卡珊德拉躲閃的機會,便將她抱住了。
“這不是你的錯。”伊文斯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用你們奧迪托雷家的情報網去搜尋卓婭小姐的消息,盡力彌補吧。”
卡珊德拉略微僵硬的身軀慢慢放松,她順從地將下巴擱在伊文斯的肩頭,以喉音輕聲應著,任由對方抱著自己。
幾分鍾後,她才伸手推開伊文斯。
“我還要去接我的弟弟,他在尤佛島上——你需要去嗎?”
伊文斯搖了搖頭,看著神色已經舒暢許多的卡珊德拉,微笑道:“我想我們拉羅謝爾的那位伯爵應該希望我坐鎮使館。”
卡珊德拉點了點頭,沒有留戀地轉過身,快步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而伊文斯回過頭,望著那座高大的城堡,心裡想著的,卻是懷裡帳簿上的一個個龐大的數字。
————————
西裡爾沉默地跟隨隊伍,走在通往港灣聖殿安排的住宿區的路上。
港灣聖殿的衛兵環繞在隊伍之側,與其說是護送,倒不如說更像是“押送”,一副深怕他們從隊列中逃離的樣子。
西裡爾看到前方努達裡亞的隊列,一名蛇人扭著身軀,想要離開隊伍,便立刻被兩名衛兵用長戟封住道路,禮貌地“請”回了隊列之中。
而這一切的戒嚴,都發生在那名衛兵在主教史丹尼·克萊門斯面前匯報之後。
“海霧……”
蔓延在新奧威港至拉羅謝爾航線上的海霧,便是使得最近幾個月通商銳減的罪魁禍首。而這似乎是所謂“神罰”的一種表現,按照菲利普·本傑明的說法,正是因為海霧的出現,他們才篤定海神尤瑞拉發怒了。
但海霧應該彌漫到尤佛島的周圍麽?作為尤瑞拉的虔信者的聚集地,這裡顯然不應該是海霧所針對的對象——說到底,海霧究竟代表什麽?它究竟由什麽組成?為什麽會讓人如此畏懼?
一切都充滿謎團。
再加上港灣聖殿衛兵們此刻戒嚴的態度,就讓人更加在意這一點了。
西裡爾想著,慢慢挪到海洛伊絲·特雷維爾的身邊,嘴上小聲說道:“特雷維爾小姐,幫我打個掩護。”
半精靈護衛隊長瞥了西裡爾一眼,沒有問他原因,但隨即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只有一瞬。”
她輕聲低語著,在西裡爾點頭後,手中長劍立刻出鞘——
嗡!
他們所處的廊道一瞬間爬滿了冰棱,衛兵、身邊的騎士們、拉羅謝爾人、努達裡亞人,盡皆陷入了被冰晶包裹的靜止之中。
這是時間的停止,也是空間的停止,對職業級以上雖不生效,但對職業級以下卻是絕對的統治。
但這樣的環境下,海洛伊絲也無法放肆施為,這短短的一瞬之後,她立刻收起了自己的能力。那短暫的靜止就像是沒發生過似的,所有人都神色如常地向前走著。
她再看向身側。
西裡爾,不見了。
年輕的拉羅謝爾伯爵身處暗影之中,沒有人注意到他突然消失不見。他徑直走向聖殿的外側,穿過衛兵重重的看守,隨後輕松地翻出了聖殿的院牆。
聖殿之外,即是山崖。
西裡爾眯著眼向外看去,腳下的山崖是一片茂盛的深綠,五月的尤佛島已經有了七月份森林才有的夏意。連綿的綠色之後則是一片紅白相間的色調,那是尤佛島上的一處小鎮。
而視線再向外,便是海灘,海灘之後則是海——
但海面不見了。
他看不到那理應呈現在視線中的蔚藍,看不到潮水湧來時的銀線。綠色的樹、紅白的鎮、黃色的沙,本應銜接在後的藍色的海就像被吞掉了一樣,徹底消失不見了。
只剩下一片片的灰色,茫茫無盡。
像是虛無。
就像是單機遊戲卡到了地圖的邊境,哪怕此刻腳下還是一片綠色的草地,身前一厘米外便是沒有填充模型的虛無。
但西裡爾此刻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見過這樣的霧。
在哪裡?
他聽到自己腰邊的長劍在嗡鳴震顫,亞度尼斯的裁決,這柄冠以亞度尼斯之名的長劍似乎陷入了狂躁,那枚護手中心的紅色寶石此刻明亮而刺眼,那囈語聲幾乎化為實體的字符,要從劍上發散出來,卻又被自他體內響起的“鎮”給壓了回去。
對,在上揚米斯狄爾和石像的戰鬥時,那石像試圖灌輸給自己的畫面中:亡靈騎士抗衡著不知名的存在,被灰霧摧枯拉朽地擊潰,被其吞噬,失去自我——
吞噬亡靈騎士亞度尼斯的,正是一片灰色的霧!
西裡爾感覺冷汗一陣陣地在背上流著,如果自己所面臨的是那樣的霧,那以自己此時不過職業級的水準,又憑什麽與之對抗?
他鼓起自己分元素池內的魔力,將所有的風元素都擴張開,與整座尤佛島流動的氣流相連接。靈魂燃寂和瑟坦裡奧之眼讓他進入絕對的冷靜,他處理著控制如次龐然氣流的精神壓力與接收到的信息,忽然有點後悔沒有帶卡羅琳來。
如果卡羅琳在這裡,幫他擴展一下精神力,便能輕松地收集整座尤佛島的訊息了吧?
他將風元素集中向一個方向, 一鼓作氣地撲了出去。慶幸的是,狂風成功地溝通上了海島外的氣流,顯然那片灰霧並未有那樣的吞噬之能。
西裡爾出了一口氣,他壓低風盤旋的高度,將精神力完全寄托於其中。
融入灰霧之中,靠近海面,他聽到浪濤的聲音,海水依然存在,只是被濃霧遮住了。
繼續向前、向深處,他觸摸到了礁石,觸摸到了海上未能靠岸的船隻,觸摸到了那些惶恐的人們,觸摸到了海水中尖厲的牙——
魔獸?
他再壓低視角,旋即看到了一片龐大的陰影。
張開的巨口如同黑洞一樣,吞噬海水,吞噬迷霧,也將他的風盡皆吞噬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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