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蘭達爾的整張臉都因為痛苦而扭曲著。他死死咬著牙,硬撐著等到身上的黑色人臉盡皆被火焰燃燒殆盡的一刻,立即卷起一股磅礴的自然之力,將剩余還在自己身體上蔓延的火焰撲滅。
西格莉德提著伊蘭達爾的手用力一揮,將手中的精靈扔向了後方,西裡爾匆忙將其接住,還未來得及後撤,就覺得腳下的葉面開始劇烈地震動。
他低頭向下看去,那些殘余的黑色蠕動之物已經開始迅速地崩解,連那些葉片也開始化為純粹的魔力元素。只是眨眼的功夫,身處半空的他們腳下已經空無一物,齊齊地向下墜落而去。
西裡爾正想以異次元之門迅速脫離,耳邊已然響起振翅的風聲。那頭紫龍滑落於他們的身下,將他、伊蘭達爾和西格莉德盡皆穩穩托住,隨後重又向著高空飛去。
他回過頭去看,卻發現格魯和米莎都坐在紫龍的背上,而綠龍卻不見蹤影。
“綠龍呢?”
格魯和米莎齊齊搖頭,“不知道,我們只看到一道光閃過,綠龍就不見了。”
“一道光?”西裡爾正思索著,面前站在龍首上的西格莉德抱著雙臂,冷聲開口道:
“綠龍?不是穿在我身上麽?”
“穿穿在你身上?!”
西裡爾訝異地開始細看西格莉德身上的鎧甲,才發現這身鎧甲的主體色調與綠龍的鱗甲顏色幾乎一模一樣。
“可那明明是一條龍”
他話音剛落,卻見西格莉德身上那一身完整的鎧甲向著四方飛散開去,瞬間在空中重構成一道龐大的虛影,龍鳴聲中,那頭綠龍也重新振翅在他們的上方,不斷發出不滿的咆哮聲。
然而重新變回一身紗裙的西格莉德只是想著上方冷眼一瞥,發出一句質疑聲:“你吼什麽吼。”
那頭綠龍頃刻間便沒了聲息,甚至想挨了打的狗一樣發出嗚咽的叫聲。
西裡爾感覺自己的三觀都要被摧毀了雖然說此前這頭綠龍在自己的手下也老老實實地,但畢竟是自己拳頭夠大不,如此說來,對方的表現確實與各種作品中巨龍的形象天差地別,總覺得怪慫了一些。
而現如今這一切似乎都有了說法。
這頭綠龍並非是真正的巨龍,而是一件不,一身的裝備。自頭冠到胸甲護臂戰袍武器,甚至指環項鏈脛甲戰靴,盡皆包含在內的一身裝備!
可一身裝備,也能夠化形成龍的嗎?輝耀之路裡,還有這種設定在?
那這頭紫龍呢?
西格莉德仿佛讀出了他的心思,回過頭淡淡道:“你猜的沒錯。”
“在你們眼中的這兩頭巨龍,都不是真正的巨龍。”
她如此說著,眼中居然浮現出了落寞的神色:“它們僅僅只是一套裝備的組成,僅此而已。”
“一套裝備?”
西裡爾還在疑惑著,可西格莉德已經扭回頭去,一言不發。那兩頭巨龍皆是發出了一聲聲哼哼之聲,但西格莉德僅僅一個眼神,便讓它們盡皆老老實實地低頭飛著。
西裡爾見西格莉德再沒有解答之意,也不做強求。
伊蘭達爾在格魯和米莎的照顧下,已經逐漸恢復了精神。此時正虛弱地靠在龍翼的側端,時不時地咳嗽幾聲。
他現在的樣子實在是慘極了,讓西裡爾險些辨認不出他就是那個豐神俊朗的精靈天才。
雖然被從那棵詭異的樹乾裡拽了出來,但伊蘭達爾半邊身體的枯木化沒有絲毫褪去的意思,手臂、身軀、甚至半邊的脖頸與面部,都已是交錯的灰黑的樹枝擰成的樣子,完全替代了他原先的血肉。
這半邊枯木化的身軀正不斷地散發出一種陰沉的魔力氣息,
甚至可以侵蝕其四周。精靈小姐此時才發現,她方才接近伊蘭達爾枯木化身軀的部分衣袍已經徹底化為了纖維,被力量侵蝕殆盡。如果不是紫龍本身所具備的強大魔法抗性,恐怕伊蘭達爾壓著的龍皮,也要受到侵蝕。
但在他完好無損的另外半邊身軀上,西裡爾卻能夠感受到一股磅礴而恢弘的自然魔力氣息。它無時無刻地散發著強大的自然的吸引力。
這股自然的力量純正得令身為自然之神青睞者的西裡爾都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這讓西裡爾可以斷定,現如今的伊蘭達爾的力量境界,已經絕非普通的“超凡”。
“伊蘭達爾你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西裡爾斟酌著用詞,委婉地發問道。
伊蘭達爾抬起那剩余的一隻完好的眼睛,看著西裡爾,緩緩道:“相比於我,不如先來聊聊你。”
“聊聊我?”
“我在此前感受到了一股翻過高牆、進入平原的氣息,現在看來果然是你。”伊蘭達爾的聲音平穩,仿佛身體的疼痛根本不存在似的,“怎麽樣,超凡世界的感覺?”
“與過往我認知的力量,完全不同。”
西裡爾思索片刻,誠懇回答道,“當然,我晉升超凡,也並沒有使用你所告訴我的方法。”
“超凡化身嗎?確實,那僅僅是一種儲存力量的手段,至少我在當初通過這一方法,積累了足夠的魔力。”伊蘭達爾若有所思著,“你所選擇的路線呢?”
西裡爾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目光瞥了一眼伊蘭達爾的長發,一團青色的風立刻縈繞於其上,來回輕輕擦拭著那銀色長發上的塵埃。
“風”伊蘭達爾微微閉目,沉默了片刻再睜開眼,眼中已經盡是沉重,“那你在追求風的路途上,有受到什麽阻礙麽?”
“我知道你在說什麽。”西裡爾當即回答道,“你想問我,有沒有遭遇一種帶有侵蝕性的汙穢力量,是這樣嗎?”
伊蘭達爾點頭:“這是我突破天災級最大的阻礙,也是使我淪為現如今境地的罪魁禍首。”
“那是神明留下的汙穢。”西裡爾不做任何隱瞞,當下將自己所遭遇過的神明負面盡皆講給伊蘭達爾聽。
“也就是說,神明雖然早已化為群星遠去,但是他們遺留的負面依然留在這個世界上是這樣嗎?”
“沒錯。”
“並且這些神明的汙穢,便是使文明一次一次覆滅的罪魁禍首?”伊蘭達爾說著,不由得勾起嘴角,發出一聲輕蔑的笑聲,“這就是我們所敬仰的神嗎?也未免太過可笑”
他僵硬地試圖仰起頭,但枯木化的半邊身軀令他只能以極其微小的幅度去完成這樣的動作,看上去只是稍微挪了挪身體。
“你知道嗎,當我將我的力量、我的虔誠,我如許多年以來所有的積蓄,盡皆投入到那片平原之中,我看到無數條燦爛的軌跡,它們或是蜿蜒,或是筆直,或是上下扭曲,但最終都指向一個方向。”
“我在其指引下走到了平原的中心,我看到了一座白塔,對,那座名為利安德爾的白塔,我看到過往文明的存在所遺留的力量體悟,如群星一樣閃爍在高塔上層,如同圓環將整個平原、整個世界都籠罩在內。”
“但當我試圖觸碰到更高層的、對自然的體悟之時,祂出現了。”
“我被祂糾纏著,我的力量對祂造成不了任何的傷害,而祂能夠肆意地侵佔我,將我的手、腳,將我的軀乾都化為祂的一部分。我用盡全力去呼喚,企圖那閃耀的屬於自然的星在這個時候,能夠予以此文明紀元中,其最虔誠也是走的最遠的後裔一點回應。”
“然而它依然以沉默應對。”
西裡爾無言,他無法解釋現如今這些神明的狀態就連現身頻率最多的諾拉,也僅僅只能靠米莎這一意志的載體來行事,神明早已無力予以祂們的信徒任何的回饋。
“至於後來我放棄了我半邊的身體。”伊蘭達爾深深吸了一口氣,身軀現如今的狀態下,說這樣一大段話似乎都對他造成了很大的損耗。
“我將我的力量盡皆融合在完好的半邊身體中,令我的力量強行升華,並且製造出絕對的屏障以隔絕其繼續的入侵,而後與另外半邊的身體做著抗衡。”
“可以說,現在我這條命,完全是撿回來的”
他嘴角勾起,露出譏諷的笑意,“然而現在你告訴我,不予以我回應的是諾拉,令我變成現在這樣的,也是諾拉?”
西裡爾能夠體會到伊蘭達爾心中的憤怒,此時他只能點頭道:“我只能說,你說的是對的。”
他不等伊蘭達爾再發話,搶先接著道:“據我現如今的猜測,這些神明的負面情緒執掌了後來者攀登向更高處的渠道,想要獲得神明遺留於世的權柄,就要擊敗這些汙穢。”
“你想要獲得對自然的更多執掌權限,因此面對的是諾拉的負面。”
他盯著伊蘭達爾逐漸又平靜下來的面容,隨後輕聲道:
“伊蘭達爾,祂不會放過你的,也不會放過這片森林,更不會放過現如今的文明紀元。”
伊蘭達爾看著他。
樹之心忽然有點納悶,這個在一年多前對自己而言,還是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小東西,怎麽突然就觸及到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內容,懂的比自己懂的要多得多,甚至實力也直追而上。
自己此刻的狀態算是一半天災級、一半廢人,綜合下來評估戰力,顯然根本不是這個年輕人的對手。
“你感覺得到麽?在你苦修尋求突破的時間裡,森林已經大片大片的消失,黑森林取而代之,整片諾拉回廊以西的森林即將被吞噬殆盡。”
“當森林消失,菲賽博爾,也就是黑森林的核心,諾拉負面情緒的源泉便會再無阻礙,將其所能延伸之處,盡皆吞噬、化為其中的一部分。”
“而諾拉最後的力量,僅僅只能將這片黑森林隔絕一個月的時間。”
“我們只有一個月現在已經只剩下二十七天了。”
“二十七天”伊蘭達爾忽然支撐著坐起身,將目光投向了遠處。
他們所飛向之處,森林的地方。
他輕輕閉上眼,意識已然與身下的樹林相連接自然共鳴這樣的能力,連身為半精靈的西裡爾在第一次都能掌握,對他而言又有什麽難度呢?
他的意識迅速地穿行在身下荒蕪漆黑的死木之中,像是穿過大片大片的荒漠,但是僅僅持續了沒多久,眼前的世界忽然亮了起來。
青綠色,青綠色,還是青綠色
整個世界都化為了明媚的、屬於森林的青綠之色。每一抹綠意都在深深地、大口地呼吸著,將其作為自然一部分的力量反饋回這個世界, 予以更多地方明媚。
那是他無數次站在生命之樹上遠眺,都未能看到的自然的生命氣息。
他聽到那些葉片在歡呼,那些枝乾在雀躍,他們努力地生長著,與土壤、與空氣的每一此摩挲摩擦聲都是如此的動聽,像是淙淙的流水聲那樣動人。
它們似乎都在高呼著一個名字:
“諾拉,諾拉,偉大的自然”
他如此傾聽著,僅剩的一隻眼睛眼角不知為何,居然流下淚來。
“伊蘭達爾?”
西裡爾看著伊蘭達爾呈現出的異狀,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安撫他,還是該繼續勸說他。
伊蘭達爾方才的那些話語,聽著未免有些太過自暴自棄。這副架勢像極了文學作品中、被背叛的光明大騎士轉身墮入黑暗的場景,西裡爾深怕他一個想不開,轉身就整個身體都化為了枯木,任由菲賽博爾的力量寄生在他的身上。
雖然不知道這些枯木化的軀乾是否能夠驅除,但至少伊蘭達爾是活著回去的,並且有半邊的身體都處在天災級的力量強度,指不定就有重新回歸正常的辦法。
而伊蘭達爾仿佛沒有聽到西裡爾的呼喚,他定定地看著前方,而後閉上了眼。
他沉寂了許久,再睜開眼時,此前眼中那副悲哀與憤怒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種盎然的生機之意,如一團火一樣燃燒在他的眼眸中。
“亞德裡恩,你打算怎麽做。”
“伊蘭達爾?”西裡爾輕聲問道。
“我知道,祂並沒有放棄過祂的眷族。”
他用僅存的那隻手搭在胸口,喃喃念出祂的名字:
“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