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索爾科南外城處於一種奇妙的喧囂與寂靜的交融狀態。熱鬧的夜市中人群熙熙攘攘,四處都是笑聲與叫聲,繁華地像是全世界的人都集中在了這裡一般。
而寂靜的地方卻似乎靜到了極致,黑暗讓一切陷入沉睡,就連風吹過樹梢的葉片摩挲沙沙之聲都顯得如此清晰。
而西裡爾此前報出的“德勝酒館”,就坐落在寂靜與喧囂交雜之處,一個巧妙的地方。
這是正經的酒館,這個時間點坐在這兒的大多是好不容易才排隊進城的行者、歸來的冒險家、雇傭兵,或是在夜色中討生計的吟遊詩人,唱幾首廉價的歌。
西裡爾推開酒館的門,便看到在一桌桌三五人圍坐之間,特別突兀的“聖騎士”——他實在太突出了,身高既高,坐在那喝趴的人群中顯得異常顯眼。而且他的動作又特別拘謹,雙手擺在桌上,也不知道該去拿酒杯還是麵包。
“聖騎士!”
西裡爾坐在羅德·謝爾蓋的對面,還沒等對方露出提防的神情,便主動開口道。
“你是……”
羅德猶豫地看著西裡爾,猛然間露出驚恐的表情:“你是天火?你是個精靈?”
“噓……這不重要,不重要。”西裡爾連忙讓他壓低聲音,自己才剛剛從那裡溜出來,被別人知道十連勝的角鬥士天火長這樣可不是一件好事——他怕明天帶卡羅琳找爸爸的路上就被軍營請去喝茶。
“啊,是是,我魯莽了。”羅德連忙壓低聲音,就連身形都壓了下來,半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道:“閣下這是……”
“贏了,還替你狠狠揍了你的對手。”西裡爾爽朗地笑道,“如果你用的不是盾牌的話,我覺得你肯定可以輕松擊敗他——”
而“聖騎士”一下子又激動了起來,他猛地直起身,聲若洪鍾:“感謝閣下的認可!”
“噓!”西裡爾趕緊打手勢,未來的“犧牲者”在此時似乎還太過稚嫩,看他的臉也沒有絲毫成熟的樣子。
莫非他也是剛剛到王都,還沒有正式加入源初教堂?
西裡爾摸了摸下巴,這次截胡,他算是截定了。
受到誇獎會如此激動,說明此時的犧牲者還無比地需要別人的認可——或者說,他本身參加死鬥這一行為,就是為了尋求某人的認可,至於是他的師父還是家裡的人,西裡爾並不關心。
“那麽聖騎士先生……”
“羅德·謝爾蓋,這是我的名字。”羅德趕緊說道,他看出面前這個似乎很稚嫩的精靈要說正事了,便正襟危坐——他可不敢隨意評估一位精靈的年齡,畢竟精靈的年齡是十七歲還是十七歲零幾百個月,實在是很難分辨。
“西裡爾·亞德裡恩。”西裡爾點頭道,“那麽謝爾蓋先生,閑話不多說,我認為你的表現非常出色,說實話,我沒有見過比你更符合騎士這一形象的人,追求榮譽的同時謙卑且英勇,誠實且公正——
你可別著急,願意承認自己的失敗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而你卻那麽快就放棄了虛榮,並且重新振作,這值得人尊敬。”
他邊說著,邊觀察著面前這位還很稚嫩的騎士的神情,卻發現對方的目光越發嚴肅,死死地盯著自己,眼睛都不帶眨的,看不出究竟是滿意還是對自己的話有所意見。
西裡爾的心中不由得有些犯嘀咕,但此時他也只能繼續說下去了——
“我想你來索爾科南,就是為了將自己的精神兌現,我想你會加入教堂?或是進入軍團?”
“我打算加入教堂的,亞德裡恩閣下。”羅德·謝爾蓋嚴肅道,並且微微欠身:“成為一名源初教堂的騎士,守護弱者,幫助我該幫助的人,這是我的夢想。”
“而且我已經通過了初步的測試,接下來只要再經過幾輪面試,就可以成為源初教堂衛隊的一員了!”
“啊,那真是恭喜你,謝爾蓋先生。”
——是的,如果沒有我的話,你確實加入了源初教堂。
而且相較於源初教堂這一身份,你更加忠誠地執行了自己“騎士”的宣言——在奧聖艾瑪大舉入侵,並且源初教堂宣布中立之時,你悍然脫離了自己所熱愛的隊列,並且投身於東線的戰場,為拉羅謝爾而戰。
西裡爾之所以如此有把握將羅德·謝爾蓋拐入自己的麾下,並非是因為對方還不成熟,幾句褒獎的話語就能讓他飄飄欲仙跟著隊伍走。
而是因為其銘刻於骨子裡的“騎士美德”。
“非常偉大的夢想。”西裡爾坐直了身子,輕輕鼓掌,在羅德訝然的神情中緩緩道:“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夢想究竟是加入教堂,還是守護弱者?”
“啊?”羅德張開嘴,顯然沒聽懂西裡爾話裡的意思。
“這個概念對現在的你來說可能有些難以理解,那不如讓我簡單地向你介紹一下,你所想守護之人身處的這個王國吧。”
“你覺得這裡怎麽樣?繁華麽?溫馨麽?那如果我告訴你,在北方的風雪中,有無數人正在為了擋住亡靈的步伐而赴死,你會怎麽想?”
西裡爾看著羅德那一副茫然的神情,繼續說道:“不知道麽?北方的戰事。如果你去軍團駐地問一問,他們會告訴你的。讓我們繼續,你知道王國的南方,有一群別有異心的人隨時可能予以索爾科南致命的一刀,你會怎麽想?”
“當拉羅謝爾處於戰火之中,你覺得在王國東部,那對我們一直虎視眈眈的奧聖艾瑪,會不會跨過邊界?”
“你說的這些……好遙遠。”羅德揉了揉太陽穴,他完全沒想到面前的半精靈少年居然會拋出這樣一連串的問題,這些他根本沒想過,甚至根本不知道——
“遙遠?謝爾蓋先生,如果我們將這個自由的王國比作一個巨大的機械,當一處出現故障而停滯,其余的部分,也會跟著出現問題。不要覺得我說的遠,一環扣一環,這些事情,緊密相連。”
西裡爾站起身,倒了一杯酒,推到羅德的面前。
“我說這麽多, 不是為了告訴你這個王國處於多少危難之中——雖然這是事實。當然,你看到的這些還能安然喝醉酣睡的人們也是事實。我是想讓你記住一句話。”
他環顧了一圈四周,四周已有陣陣的鼾聲,沒有人在乎他們的對話。
而後他壓低了聲音,湊近了說道:
“當你選擇加入源初教堂之時,你離那些你所想守護的弱者的距離,將變得無比的遙遠。”
他看到那雙藍色的眼睛一瞬間收縮,這句話似乎極大地動搖了面前這位聖騎士的內心。
西裡爾伸長手臂,在羅德的肩上輕輕拍了一拍,而後湊過去,附在耳邊說了一句:
“如果你想知道那些源初教堂不會告訴你的事情,那麽三天后的晚上六點,到中城的三號西門口等我。”
他說完,沒等羅德回應,便快速抽身,接著向著面前的聖騎士微微躬身,而後扭頭,走出了“德勝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