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延州趕至秦州還是頗遠的。
延州就是如今的延安,而秦州則是天水,漢時被稱為上邽。
延州與秦州都是邊州,也就是如今大公雞的雞腹位置,宋朝西北疆域的缺失,永遠是宋朝君臣上下心底的痛。
因為軍情緊急,章越從延州一路經過驛站,幾乎是換馬不換人,用了足足十二日方趕至秦州。
章越抵至秦州時,正好是朔風凜冽的時候,這已是熙寧三年的十一月初。
這一次來秦州章越可謂是身負重任。
韓絳給章越下得是死命令。
沒有宣撫司命令不許退兵是什麽意思?
這完全打消了章越打不過就跑的意圖,韓絳的意思就是讓章越,王韶率孤軍出古渭與西夏人死磕,在宋軍主力沒有攻取橫山,或者對西夏取得決定性勝利前,不許退兵。
這句話打消了章越與王韶的退路了。
加上提前二十日進兵,此舉甚至有可能是韓絳打算犧牲掉章越,王韶這一路孤軍,以助自己奪取橫山。
聽到這句話時,章越心底一涼,甚至有幾分怪韓絳。
但轉念一想,自己處於韓絳的位置怎麽做呢?
在國家奪取橫山這個大前提下,什麽都是可以犧牲的,幾十萬軍民,陝西,河東數年的積蓄,已經花出去的幾百萬貫錢糧這些都是消耗品。
當然也包括他章越,甚至於韓絳也是可以犧牲的。
而這就是戰爭。
秦州城下的朔風勁吹,吹得章越心底拔涼。
這一次隨章越來秦州的,除了韓同與十幾騎兵外,還有韓絳的兩名元隨。這二人都是當初出使過青唐城與董氈打過交道的,他們此來也攜帶了厚禮帶著韓絳的書信出使。
臨行前,韓絳將希望大多還是放在董氈出兵上。若是董氈肯出兵,那麽事有可為,若是董氈不出兵,那麽章越此行即凶多吉少了。
章越一行人抵達秦州城。
章越目睹此古州雄城也是駐足片刻,秦州是邊州,不同於文恬武嬉的汴京,這裡透著邊塞之城的肅殺之氣。
“走吧!”
章越一催坐騎,直往州衙而去。
章越一行風塵仆仆,州衙前的護軍一開始還不信章越是新來的通判,直到再三確認這才放行入內。
章越抵至堂上見韓縝。
卻見韓縝正一邊喝酒一邊批改公文,對方看著章越一臉憔悴,而又滿身塵土的樣子,連忙讓章越先更衣再上堂說話。
章越換了衣裳喝了口茶湯,這才稍稍寬解了旅程的辛苦。章越坐在韓縝的面前又喝了一口熱茶,閉上眼睛稍稍養了養神後與韓縝道:“此番我的來意,宣相都告知安撫使了嗎?”
韓縝道:“曉得了。度之,你要從古渭起兵,我不反對,但如今秦州城中的錢糧亦是吃緊,我一時半會也籌不出,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章越聞言當即命唐九拿出了五十張度牒道:“這裡的度牒足夠買些錢糧了。”
韓縝見此,輕輕彈著桌案道:“這秦州可不比汴京,這裡的度牒可賣不出多少錢來……”
章越當即又加了三十張。
韓縝笑道:“那我這就給你籌去,二十日夠不夠。還有大戰在即,我再從軍器庫裡搗騰搗騰,看來有沒有什麽軍械給你送去。”
章越抱拳笑道:“多謝安撫使了!”
韓縝笑道:“你也是判一州軍事,韓某的倅貳官,這些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章越笑道:“我這個郡判也不過是徒有其名而已,安撫使有什麽空名公文,我先簽押三十張,明日便去古渭!”
一州通判,是為知州佐理,州裡有任何公事,必須是知州和通判二人聯署方可生效。
故而也是一州的二把手。
韓縝聽了二話不說,當即給拿了三十張空白公文給章越畫押簽名。
章越沒有片刻猶豫提筆一個個都簽過去了。
此舉當然是有風險的。
不過章越要馬不停蹄地趕往古渭,若是留在秦州與韓縝聯署公文,這不是耽擱了他的時間,所以章越便先簽了再說。
章越與韓縝打過交道,知道此人蠻霸的性格,比如秦州供給古渭出兵的錢糧。
這是章越說服韓絳自己提前出兵的條件,正所謂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章越如今自己小命都危險了,還堅持當初不要朝廷一錢一糧的主張,那不是傻麽。
但到了韓縝面前,章越卻不可以拿韓絳的命令來壓他,哪怕二人是親兄弟,韓絳還是陝西路最高長官。
韓縝這人性格威逼利誘都不管用,相反你必須捧著他,等給他足夠的尊重,同樣他回饋你好處時也是很乾脆很豪爽的。
韓縝如今也有個大麻煩。韓縝剛到秦州便喜歡大宴部屬,這一日宴客完了,正好一名指揮使名叫傅勍喝醉了,誤隨入州衙的內宅,結果碰上了韓縝的侍妾。
韓縝見了大怒,命令軍校以鐵裹杖將傅勍當場棰殺。此事一出,秦州上下軍兵對韓縝都十分畏懼,有傳言是‘寧遇乳虎,莫遇玉汝’,以此形容韓縝暴酷。
但傅勍妻子持了他的血衣,聽說已趕至京師敲登聞鼓告狀,並驚動了官家。
韓縝此人便是活脫脫衙內的性格,韓忠彥2.0 。
因為兄長韓絳如今是宣撫使,他居然目空一切,在宅錘殺一名指揮使。
章越簽完後這些,向韓縝問道:“是了,王子純如今在古渭如何?”
聽章越提及王韶,韓縝當即鼻孔一哼道:“度之啊,這王子純好生無禮啊,我就任安撫使後,他到如今隻來過一趟,拜見時還沒幾句話便走了。”
“秦州下面有哪個官員似他這麽沒將本官放在眼底。本來如此我也不怪罪,但前些日子,本官生辰,秦州大小官員都來拜賀,本官心想他在古渭往返不便,還特意派人告訴他不必前來。”
“哪知這王韶不來罷了,竟連賀禮也未曾送。本官生在鍾鳴鼎食之家,並非貪圖什麽財貨,但王子純居然這點禮數也沒有,哪裡有將本官放在心上。”
章越聽了韓縝這麽說明白, 這就是‘禮我可以不收,但你不可以不送。’
章越道:“這個王子純是顢頇至極,當初李師中,竇舜卿為安撫使時,我與他說了多少次了,他便是不聽,我此去古渭定是狠狠地責罰,讓他給安撫使負荊請罪!”
韓縝笑道:“有度之這番話便足夠了,這個王子純若非看他有些真本事,我便拿他如傅勍那般一並錘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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