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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宰相》653章 莫遇玉汝
  從延州趕至秦州還是頗遠的。

  延州就是如今的延安,而秦州則是天水,漢時被稱為上邽。

  延州與秦州都是邊州,也就是如今大公雞的雞腹位置,宋朝西北疆域的缺失,永遠是宋朝君臣上下心底的痛。

  因為軍情緊急,章越從延州一路經過驛站,幾乎是換馬不換人,用了足足十二日方趕至秦州。

  章越抵至秦州時,正好是朔風凜冽的時候,這已是熙寧三年的十一月初。

  這一次來秦州章越可謂是身負重任。

  韓絳給章越下得是死命令。

  沒有宣撫司命令不許退兵是什麽意思?

  這完全打消了章越打不過就跑的意圖,韓絳的意思就是讓章越,王韶率孤軍出古渭與西夏人死磕,在宋軍主力沒有攻取橫山,或者對西夏取得決定性勝利前,不許退兵。

  這句話打消了章越與王韶的退路了。

  加上提前二十日進兵,此舉甚至有可能是韓絳打算犧牲掉章越,王韶這一路孤軍,以助自己奪取橫山。

  聽到這句話時,章越心底一涼,甚至有幾分怪韓絳。

  但轉念一想,自己處於韓絳的位置怎麽做呢?

  在國家奪取橫山這個大前提下,什麽都是可以犧牲的,幾十萬軍民,陝西,河東數年的積蓄,已經花出去的幾百萬貫錢糧這些都是消耗品。

  當然也包括他章越,甚至於韓絳也是可以犧牲的。

  而這就是戰爭。

  秦州城下的朔風勁吹,吹得章越心底拔涼。

  這一次隨章越來秦州的,除了韓同與十幾騎兵外,還有韓絳的兩名元隨。這二人都是當初出使過青唐城與董氈打過交道的,他們此來也攜帶了厚禮帶著韓絳的書信出使。

  臨行前,韓絳將希望大多還是放在董氈出兵上。若是董氈肯出兵,那麽事有可為,若是董氈不出兵,那麽章越此行即凶多吉少了。

  章越一行人抵達秦州城。

  章越目睹此古州雄城也是駐足片刻,秦州是邊州,不同於文恬武嬉的汴京,這裡透著邊塞之城的肅殺之氣。

  “走吧!”

  章越一催坐騎,直往州衙而去。

  章越一行風塵仆仆,州衙前的護軍一開始還不信章越是新來的通判,直到再三確認這才放行入內。

  章越抵至堂上見韓縝。

  卻見韓縝正一邊喝酒一邊批改公文,對方看著章越一臉憔悴,而又滿身塵土的樣子,連忙讓章越先更衣再上堂說話。

  章越換了衣裳喝了口茶湯,這才稍稍寬解了旅程的辛苦。章越坐在韓縝的面前又喝了一口熱茶,閉上眼睛稍稍養了養神後與韓縝道:“此番我的來意,宣相都告知安撫使了嗎?”

  韓縝道:“曉得了。度之,你要從古渭起兵,我不反對,但如今秦州城中的錢糧亦是吃緊,我一時半會也籌不出,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章越聞言當即命唐九拿出了五十張度牒道:“這裡的度牒足夠買些錢糧了。”

  韓縝見此,輕輕彈著桌案道:“這秦州可不比汴京,這裡的度牒可賣不出多少錢來……”

  章越當即又加了三十張。

  韓縝笑道:“那我這就給你籌去,二十日夠不夠。還有大戰在即,我再從軍器庫裡搗騰搗騰,看來有沒有什麽軍械給你送去。”

  章越抱拳笑道:“多謝安撫使了!”

  韓縝笑道:“你也是判一州軍事,韓某的倅貳官,這些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章越笑道:“我這個郡判也不過是徒有其名而已,安撫使有什麽空名公文,我先簽押三十張,明日便去古渭!”

  一州通判,是為知州佐理,州裡有任何公事,必須是知州和通判二人聯署方可生效。

  故而也是一州的二把手。

  韓縝聽了二話不說,當即給拿了三十張空白公文給章越畫押簽名。

  章越沒有片刻猶豫提筆一個個都簽過去了。

  此舉當然是有風險的。

  不過章越要馬不停蹄地趕往古渭,若是留在秦州與韓縝聯署公文,這不是耽擱了他的時間,所以章越便先簽了再說。

  章越與韓縝打過交道,知道此人蠻霸的性格,比如秦州供給古渭出兵的錢糧。

  這是章越說服韓絳自己提前出兵的條件,正所謂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章越如今自己小命都危險了,還堅持當初不要朝廷一錢一糧的主張,那不是傻麽。

  但到了韓縝面前,章越卻不可以拿韓絳的命令來壓他,哪怕二人是親兄弟,韓絳還是陝西路最高長官。

  韓縝這人性格威逼利誘都不管用,相反你必須捧著他,等給他足夠的尊重,同樣他回饋你好處時也是很乾脆很豪爽的。

  韓縝如今也有個大麻煩。韓縝剛到秦州便喜歡大宴部屬,這一日宴客完了,正好一名指揮使名叫傅勍喝醉了,誤隨入州衙的內宅,結果碰上了韓縝的侍妾。

  韓縝見了大怒,命令軍校以鐵裹杖將傅勍當場棰殺。此事一出,秦州上下軍兵對韓縝都十分畏懼,有傳言是‘寧遇乳虎,莫遇玉汝’,以此形容韓縝暴酷。

  但傅勍妻子持了他的血衣,聽說已趕至京師敲登聞鼓告狀,並驚動了官家。

  韓縝此人便是活脫脫衙內的性格,韓忠彥2.0 。

  因為兄長韓絳如今是宣撫使,他居然目空一切,在宅錘殺一名指揮使。

  章越簽完後這些,向韓縝問道:“是了,王子純如今在古渭如何?”

  聽章越提及王韶,韓縝當即鼻孔一哼道:“度之啊,這王子純好生無禮啊,我就任安撫使後,他到如今隻來過一趟,拜見時還沒幾句話便走了。”

  “秦州下面有哪個官員似他這麽沒將本官放在眼底。本來如此我也不怪罪,但前些日子,本官生辰,秦州大小官員都來拜賀,本官心想他在古渭往返不便,還特意派人告訴他不必前來。”

  “哪知這王韶不來罷了,竟連賀禮也未曾送。本官生在鍾鳴鼎食之家,並非貪圖什麽財貨,但王子純居然這點禮數也沒有,哪裡有將本官放在心上。”

  章越聽了韓縝這麽說明白, 這就是‘禮我可以不收,但你不可以不送。’

  章越道:“這個王子純是顢頇至極,當初李師中,竇舜卿為安撫使時,我與他說了多少次了,他便是不聽,我此去古渭定是狠狠地責罰,讓他給安撫使負荊請罪!”

  韓縝笑道:“有度之這番話便足夠了,這個王子純若非看他有些真本事,我便拿他如傅勍那般一並錘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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