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言契丹不會輕易出兵攻宋,令文彥博不太滿意。
這令他對王安石在處置契丹時我唯唯諾諾,對西夏時我則重拳出擊的攻擊並沒有成功。
文彥博看了章越一眼笑道:“章經略沒有出使過契丹,之前也沒有與遼國打過交道,但對契丹國內之事倒是了如指掌,實在是難能可貴。”
章越聞言知道文彥博是拿話在刺自己,自己也隻得裝作謙虛地笑了笑。
既是契丹不會出兵,那麽朝廷對夏,對青唐的戰略依舊是主攻不變。朝廷依舊會將資源源源不斷地投入到秦鳳路轉運司以及熙河經略司上這是不容置疑的。
“還是講一講製夏之策吧!”
章越在擬定製夏方略上還是以青唐遏西夏的主張:“之前攻青唐有所失當,在於中樞與地方溝通不暢,若是有疑問可以請一名中人居中溝通。”
章越此言一出,眾宰相們面上表情都一頓。
王珪笑呵呵地打圓場地道:“中人監軍並非善事,陛下對章經略信任不用多言,還請無須多慮。”
章越繼續道:“若不派中人監軍,也可請王安禮,蔡朦二人到帥府勾當!”
王安禮是章越同科進士,也是王安石的弟弟,蔡朦則是蔡挺的兒子,章越請二人到帥府任差事,其目的不言而喻,既是監軍,日後立了功勞也好提攜你們兩個宰相子弟啊,這就如同文及甫到章越幕府是一個意思。
無論中人還是宰相子弟監軍都是一個意思,朝中別扯我後腿。
王安石道:“度之要舍弟與蔡堂老之子到軍中,是擔心我等宰執不肯協力否?若真如此我王安石就是奸佞之人了。這樣還圖什麽西夏,當以正宰相位為先,以免先後失序。”
章越微微笑了笑。
蔡挺也是出言說了一番與王安石差不多的話。
章越道:“下官以為自古宰相協力,邊臣才肯任事!”
王安石一哂道:“我又不與你爭爵祿,更不與你爭功名,不必論此了。”
之後談及青唐攻略,章越提及建讚納克城,這是他與王韶商議很久的事了。
王安石則回復再商量商量。
當即資政殿論策到了這裡,足足問了三個多時辰,眾人都有些疲乏,王安石臨了時問道:“若此時攻夏,不知章經略有多少把握?”
這個問題也是堪比契丹會不會攻宋的難題了。
章越想了想道:“熙河五州方下未服,又兼木征在逃,董氈與夏人聯姻,如今攻夏怕是勝算……不到五成之數。”
“五成……”王安石略有所思。
王安石又問道:“若經營熙河數年,又擒獲木征,董氈降伏又有幾成?”
章越道:“數年後之事如今難料,但要是夏國,契丹沒有變化,有七成把握可破夏半國!”
眾宰執們對視一眼。
七成在軍事已屬於勝算很高的一個范疇,當初出兵羅兀城,王安石估計韓絳的勝算也不過是六成。
王安石問道:“這數年來本朝與西夏戰事倒是勝多負少,依章經略之意數年後沒有變化可以攻夏?”
章越心想這不僅是王安石問的,而是官家問的。官家也急需一個答覆,在青唐用兵數年了,最後的目的還是製夏,自己肯定是要給一個期限的。
但出兵的事哪裡有一定的,官家太急可以理解,你王安石也這麽急嗎?
在這裡章越也不敢將話說得太滿,因為他知道另一個時空歷史上的五路平夏。
章越道:“一旦破夏國之半,夏之半國盡數歸於契丹,則為不利。再說西夏非熙河蕃部可比,我軍破熙河乃易於斬取功賞,又吞地容易,故而將士們人人用命,而若對西夏,則恐怕沒有如此輕易,將士不能求速勝,則易沮喪離潰,”
“如今夏國雖國力衰退,但本朝緩急之間也無名將,手上沒有勁兵數萬,若驟然攻之,也會誤國事,攻夏之事還望慎重。”
章越說完無疑是一盆冷水澆上去,王安石陷入了沉默,他們顯然是要從章越這得到一個可以振奮人心的答桉,但章越令他失望了。
文彥博微微笑了。
這當然代表了章越的意見,最後會上呈禦覽,也是宰執們以後制定對西夏,契丹方針的一個參考。
從資政殿走出後,吳充給章越遞了一個眼色,章越便在殿外等候。
不久吳充負手從殿內踱出,看見等候在旁的章越。
翁婿二人當即一並同行。吳充對章越道:“方才你的在殿上言契丹不會出兵,就算再有把握此話也是說不得的。”
章越不能說這是自己穿越者的先知先覺,只是道:“一旦言契丹攻宋,那麽朝廷便不會如以往般支持熙河用兵了。”
吳充道:“之前王介甫與我有言,你此趟去西北歷練的足夠了,當初韓魏公,范文正公都是西北觀兵後回朝後拜相,你此番回朝他也會給你補償。”
章越道:“可是小婿豈可見朝廷攻略熙河半途而廢。”
吳充默然片刻道:“既是你有心返回西北,為何方才又王相公言平夏把握時,又說得如此保守。”
章越心想,是啊,自己可以一拍胸脯拿他‘五年平遼’來說。如此王安石考慮到此,說不定真讓自己再回西北。
不過自己又要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吳充道:“你可知你在資政殿上之言, 既不能令文相公滿意,也不能讓王相公滿意。”
章越點點頭,當初面見官家時,幾句話可以影響變法存續,令宰相易位,如今到了這個場合,又是幾句話下涉及數萬將士的性命,幾十萬百姓的生死,自己又豈可亂說。
章越道:“老泰山所言即是,可是言有輕也有重,我雖談不上一言九鼎,但又豈能承宰執之意言語,如此不是壞了國事。”
吳充長歎了一聲道:“國事?你要攻夏,我與王相公可以交代,你若不攻夏,我與文相公可以交代,你這不左不右的,如今我都不知與哪位相公說話了。”
章越道:“是小婿令老泰山左右為難了。”
吳充擺了擺手道:“翁婿之間說這些算什麽。”
頓了頓吳充又道:“不過王介甫是聰明人,你今日秉持公心,直道言之,他必然是明白的,如今隻好且看他是如何主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