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他們眼前任務是城池修葺,市易所,鹽井,酒務,蕃部的安撫,到底何為重中之重呢?
這麽多事情千頭萬緒,但總是要有誰先誰後。
三人各自在心底滴咕了一番,章越也是想考校一番道:「說吧,就當閑聊,我這帥府說什麽都可以,但是出了這個門,誰都不能有二話。」
他們初來乍到,都不敢輕易在章越面前說出自己的看法,生怕給上官留下一個輕率的印象。
如今有了章越這句話,他們心思也都活絡開了。
文及甫道:「既是如此,我便先說了。從慶歷而始,咱們與黨項,青唐羌作戰,便以堡寨為主,這也是當初范文正公的定下的方略。」
「堡寨即可以屯兵,也可以屯糧,既能攻還能守,我主張先將臨桃,南關,北關這幾個堡寨建好,扼桃水之險要。」
「然後募蕃兵為軍,再授田給當地蕃軍,而咱們漢軍主力退至就食方便的內地,如此減輕補給線的壓力。」
邢恕則道:「下官主張是鹽井,酒務,朝廷如今重視征榷,同時這兩個來錢比較快,而且也是青唐蕃人所需。」
「就是怕轉運司看中了鹽,酒之利,挪作他用。」
文及甫,邢恕二人說完,輪到呂升卿。
呂升卿比較謹慎,總是在最後一個說話:「下官初來乍到,之前只是對熙河民情略有所知,下官還是主張以屯田為主,這也是朝廷眼下最關心的事。」
至熙寧以後,朝廷確實對在邊地進行大規模屯田的官員都予以獎勵,呂升卿指的便是這一點。
章越對三人道:「沒錯,你說的事情千頭萬緒,咱們需注重一道,可是轉司和朝廷上面各有一道,你們所見各有道理,但我以為如今臨桃最要緊的還是在市易上。」
章越說的這裡看見呂升卿欲言又止言道:「明甫,請直言,」
呂升卿道:「下官冒昧,經略使與副經略之前渭源,古渭屯田,極有成效,如今我軍新據熙州,為何不繼續屯田,如此不是長久之計嗎?」
章越道:「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之前要屯田乃熙河經略安撫司未設,臨桃城未下,我計劃用兩年收復熙州,故而這才要徐徐圖之。」
「但木征一戰即敗,不出一年我即拿下了熙州,朝廷又調度這麽多錢糧至經略司,如今情況已是變了。這糧草可由入中與和糴解決,若繼續屯田,要從內地遷移多少人口,沒有個兩三年之功,又如何成事?」
呂升卿聞言道:「下官明白了。」
一旁的邢恕笑道:「經略果真是高見。」
章越對三人道:「熙州不同於漢地,除了屯駐的兵馬外,本州丁口五千余,戶不過兩千,這些人多也是屯軍家屬,沒有幾個本地人。平日我們最主要打交道的便是治下五十余萬,十多帳的蕃人,我們手中若沒有鹽,沒有茶,沒有布帛,一味示之武力,這些蕃人如何能聽命?而鹽,茶,布帛要從哪裡來,必須商人給我們運來,所以便要用市易司。」
章越一語下,三人都是恍然。
「今日到此為止,你們用心琢磨琢磨,明日再報來。」
說完章越即離去後。
三人繼續烤著火,吃著羊肉。
邢恕道:「幸好方才經略沒有計較,否則我等丟人丟大了。」
文及甫笑道:「經略相公能有今日,自有他過人之處,我等也不必妄自菲薄。」
呂升卿盛了一碗羊湯,徐徐地道:「周翰說得是,治大國如烹小鮮,經略使是有宰相才的,哪會與我們計較這些,何況這區區一州,咱們在他身邊多學著些,日後受用不盡。」
「正是,正是。」邢恕讚成道。
三人都是笑了如今對未來都可謂信心十足。
當夜章越和王韶對飲。
西北天寒,沒有喝酒很難抵禦寒氣,章越至此後也是每日飲酒。
章越與王韶二人吃飯又是一個樣子,二人面前桌上燒了一口小鍋,裡面添著炭火,一旁的羊肉都用刀片好了。
二人用快子夾了羊肉往小鍋裡一涮,等熟透後再沾一沾韭菜花醬,最後再抿一口青稞酒,這滋味著實當了宰相也比不了的。
王韶好享受,一旁兩名軍漢片著新鮮羊肉,然後一盤盤送進來,炭火則是用汴京千裡運來香炭。這樣的炭火不僅沒有煙氣,燃燒時還有等澹澹的清香。
王韶喝了一口酒道:「新來幕下的三人,不知經略怎麽看呢?」
章越想了想道:「都是出眾之處,不過到底合不合用,還要日後再看。」
「陛下給了咱們熙河這麽多官職?為何度之只是招了三人呢?」
章越道:「陛下給得多,但咱們不能全要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固然是好,咱們為官需時時刻刻懂得分寸。咱們畢竟是來熙河用事,若是任人唯親容易遭人詬病。」
「再說了眼下咱們管得就這麽大一個州,說起來事務還不如他州等閑一個縣,三五人來管足夠了。」
王韶隱隱佩服,有些人稍稍有權,便使來用去,恨不得把手中這點權力榨乾榨盡了。
章越則是非常克制,用權絕不濫用,從頭到尾隻想將手頭這點事做好。
這一點說起來容易,但辦起來太難太難了。
王韶笑道:「經略果真深謀遠慮。我等閑不怕,只是怕新來的轉運使與高遵裕那廝與我們為難。」
章越微微笑了笑夾起一快子羊肉道:「若他們真要為難,你我便順水推舟,將大權一交完事!」
王韶聞言大笑道:「你這話實在言不由衷!」
章越歎道:「說的是,咱們如今可不是一介流官,跟在咱們身邊一大幫子人,可不是以往受了閑氣一辭官了事,如今又如何放得下。」
次日章越,王韶見了文及甫三人。
呂升卿一上來便道:「下官就經略使所言的市易司的事想了一夜,確實之前通遠,臨桃,渭源屯兵不多,但如今秦鳳路,涇原路撥來的兵馬就有三萬六千余人,以後征河州還要從秦州撥兵,憑屯田在一時之間根本無法供給大軍所需。」
呂升卿確實想了一夜,秦鳳路兵馬激增了好幾萬,再如何屯田肯定供應不上,所以軍糧必須以屯田與入中和糴的辦法相結合才行。
「故而下官建議需設折博務以鹽鈔錢帛采買軍糧芻料,下官預計每年最少撥十五萬至通遠軍,七萬至臨桃以采買軍糧。預計糴米鬥錢在百五十或三百之間。」
文及甫道:「汴京的米價賤時,也不過三十至四十錢一鬥,貴時七八十錢一鬥,當然遇到荒年就不好說。」
呂升卿道:「當然這些只是平日駐軍在臨桃,通遠軍的費用,若戰事一起,再征討河州什麽的,肯定不知多少。」
王韶心道,常道閩人精明,善於算計,這呂升卿一夜功夫能弄出這些,確實是能吏。聽聞他兄長呂惠卿更是了得,難怪眼高過頂如王介甫都倚為左膀右臂。
王韶又想有他們打理後方,我可以一心用於兵事了。
邢恕道:「既是要入中商人,那麽要的是川蜀的糧商,還是陝西秦鳳的糧商?」
章越看了邢恕一眼,邢恕笑道:「下官沒別的意思,只是下官有位好友在川蜀任官,從萬州,思州;洋州,興元府;成都府,雅州都生產蜀茶重地,可作為入中之用。」
王韶想了想道:「這茶船可以走嘉陵江,再至
白龍江最後抵至岷州,再從岷州運往熙州,如此可以免去從秦鳳路至通遠軍一路轉輸。」
邢恕道:「王經略果真熟悉地情,這些是下官未曾想到的,咱們可用茶來與當地的蕃人買糧,不知經略意下如何?」
邢恕也果真是有真才實乾,章越道:「無論是陝西,川蜀的商人來熙州入中皆可。我不指定哪個商人,一切讓折博務從市面上以市價購糧!」
章越此言一出,呂升卿提出疑問問道:「以市價購糧,萬一碰到米價波動或是有什麽供給不濟,那豈非誤了大事?還是指定幾個糧商為好。」
章越道:「首先在熙河建糧倉,至少儲三個月軍糧,其他的我們也是借窩生蛋,該花的錢那是一定要花,哪怕是一些冤枉錢我們也得認。」
「不要想著無商不女乾的話,若是我們在熙河真的守不住, 一切都是空,他們不會為了取卵將雞給殺了。」
頓了頓章越道:「如今三位都安頓好了,我也將事情安排下去,不久會有從川蜀來的商人抵至臨桃,市易司的事由呂機宜來統籌,文通判與邢縣令從旁協之。」
任下之後,邢恕私下找到呂升卿道:「真不知為何經略不指定幾個糧商,非要用市價買糧,咱們數萬人人吃馬嚼的,萬一出了什麽差池怎生是好?」
呂升卿則道:「經略相公是何等人,哪不清楚你說的這些。」
「可一旦指定了糧商,我等官吏口中自也有了肥肉。我們是初來乍到,經略信不過我們,生怕咱們幾個從中索要好處,然後壞了他的名聲吧。」
邢恕搖了搖頭道:「區區好處,比起軍糧安危算得什麽,這陝西延邊各路入中和糴哪個不是如此。」
邢恕說完不滿之意已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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