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太學饅頭,下一步即是找住處了。
依蔡確的建議,如今太學還有些空余的齋舍,隨意給章越和黃好義找幾個空床榻即是。
但章越不敢如此麻煩,何況唐九在身邊,黃好義也有個書童。
於是蔡確即給二人在太學旁找了家客店,讓二人暫且先行住下。
在客店裡,蔡確進去給二人講好了價錢,直接是砍了一半。
章越黃好義二人侯在門外。馬五章越已是打發回家,臨行時章越還給了他一吊錢在路上花銷。馬五是一個勁的感謝。
不過付了客店錢後,章越上汴京帶來的盤纏已用去了一大半。
蔡確辦好事出門與二人道:“這些日子金明池爭標弄潮,京城必是熱鬧,不過你們二人不要貪這熱鬧,還是在店裡溫書,考上了太學,以後要看得功夫還多的是。”
章越和黃好義都是稱是。
蔡確道:“到了客店裡最好也不要出門,有什麽酒菜直接端至房裡就好了,也不要與三教九流的人閑扯就是。”
“不出客店還能省得,但連客房的門都不能出麽?”
蔡確道:“確實除非要倒便溺之物,吃食也在店裡。”
章越,黃好義對視一眼。
蔡確斜眼看二人道:“你們不聽我言?”
章越道:“不敢,只是我們一路行了幾千裡,並非無知之人,持正兄也不必將我們當三歲孩童吧。”
蔡確搖頭道:“不是三歲孩童,我與你說個事,就在前幾個月,咱們太學有個吳姓太學生,家中多金銀錢財,有車馬出入不說,僅那契丹馬鞍就價值不知多少。”
“有日出遊時他認識一個富商。富商待他很是器重,多帶蔬果至太學慰問。有一日甚至請他至家中,請其妻與之同宴席。但吳姓太學生自己有妻室卻仍被富商之妻的美色弄個五迷三道的。”
“結果有一日其妻邀其這位吳姓太學生到家中,言這富商不在家。此人也是色迷心竅前往其家,結果被富商當場捉奸。吳姓太學生其父與嶽家都是當朝高官,豈敢伸張,心虛之下,舍了幾十萬錢懇求遮掩。過了好些日子,此人方才得知富商妻室乃是妓女所扮,二人根本非真夫妻,富商得了財即遠走汴京了,此人倒落得大病一場。”
章越心道,這不是仙人跳麽?原來我宋早就發揚光大了。
黃好義則聽得面紅耳赤。
蔡確想了想道:“你們涉世未深,而這汴京三教九流皆有,你們在太學試前安心讀書,切莫生事來。需知道太學的名額就那麽多,你們二人是州裡推舉上來的,把握本就比他人多個幾分,但以往也有榜下之人故意使壞,些許惡名即可令人十年寒窗,功虧一簣。”
章越,黃好義聞言都是一激靈。
蔡確背手言道:“說起妓女,再與你們叮囑幾句。咱們太學貢院旁除了讀書人外,最多的就是妓女了。切記莫要貪圖姣好姿色,好玩一時。”
章越失笑道:“持正兄過慮,我們二人身上有幾個錢,哪敢好玩。”
蔡確笑道:“那也是,但總不免心猿意馬,若你們信我,就十日內都不出客房一步,不信我,就當我白說了。告辭!”
說完蔡確大袖飄飄而去。
章越目送蔡確離去,不由對黃好義道:“這位持正兄看起來似個好人啊!”
黃好義一臉不可置信地道:“三郎,這是哪裡話,持正兄當然是好人,否則我們與他不過萍水相逢,他又怎麽會如此費心費力幫忙。”
章越笑了笑沒有言語。
於是接下來章越,黃好義就共住了一間客房內讀書,
除了倒馬桶外真是不出門一步。如此到了第六日了。
黃好義心想,這幾日客店裡一直風平浪靜,也無他事。蔡師兄是一片關心愛護之意,故而危言聳聽些許也是可省得。
我在客店房裡連住六日有些氣悶,心想到樓下吃酒,不出店門一步就是,也不算太違背蔡師兄的話。
黃好義見章越又在‘晝寢’,心想三郎太過謹慎,必不會答允,不叫他就是,於是推開門走出房間。
黃好義到了樓下找店家,要了一壺酒,一隻肥雞。
當即坐在店內自斟自飲,大快朵頤,有時也與人攀談幾句。
這時客店裡有不少妓女出入,這些妓女不呼自來直往席前歌唱,臨時以些小錢物贈之而去,這被稱為‘打酒坐’。
汴京城的妓女可謂無處不在,遍地皆是,比如客店酒肆茶坊之地,經常有這樣妓女打酒坐。
黃好義初時也沒有太在意。這時候一名女子步行款款入內,直坐在了黃好義面前,捧起了龍阮琴瑟,一舒歌喉,唱了一曲柳詞。
才過笄年,初綰雲鬟,便學歌舞。
席上尊前,王孫隨分相許。
算等閑、酬一笑,便千金慵覷。
常隻恐、容易蕣華偷換,光陰虛度。
……
黃好義本想拿幾個銅錢打發了就是,但聽得歌聲婉轉動人,不由抬頭看了一眼這女子,隨即魂魄一顫。
世間竟好這般好看的女子!
一曲唱罷,那女子欠身道:“奴家命苦,唱曲為生,還請官人看著賞賜,哪怕滴水之恩,奴家亦感激不盡。”
黃好義這時候,魂魄才回來了一半,他不知能得這樣天仙般的人兒要唱一曲,需費多少錢。
於是黃好義立即收刮錢袋,將身上所有銀錢掏出擺在桌上,然後難為情地道:“不知這些夠不夠,不夠我再去問朋友借。”
那女子看了黃好義不由嫣然一笑,然後從桌子取了幾十個銅錢道:“如此就好了。”
說完那女子朝黃好義一拜,之後盈盈起身又到別桌獻唱了。
倒是黃好義魂不守舍地盯著那女子看。
女子離去時,黃好義不由向他人打聽這女子身份。
這才得知這女子出身確實可憐,其父是爛賭鬼,吃酒後打罵其妻,逼其妻唱曲賺錢供她吃喝。其母年輕時即唱曲為生,後來年紀大了唱不動了,其女又接著唱,來供養一家三口。
黃好義聽了好是難過,既恨不得去暴揍對方父親一頓,又替那女子可憐,胸中莫名湧動一等英雄情節,要將你救出苦海。
三日後,黃好義一身疲憊地返回與章越的客房後。
章越即道:“四郎,你這幾日都去哪了,再過一日就要考試了,持正兄不是交待我們這幾日就在客房麽?這幾日我看你回房倒頭就睡,真是好生奇怪。”
黃好義頹然坐下道:“三郎,你真厲害,整整八天都不出房門一步。”
章越心道,這算啥,放了大學那會,要給我部手機,能一個月不下床!
章越道:“四郎,你到底怎麽了?你這幾日都是魂不守舍的樣子!有什麽事與我說一說吧!”
黃好義聞言笑了笑,沉默了半響問道:“三郎,你能借我些錢麽?”
“啊?”
章越吃了一驚,上下打量黃好義:“你借錢作什麽?”
章越看著黃好義一臉疲倦無精打采的樣子,不由拍腿道:“你不會是去……好歹也與我說一聲啊!”
“你都知道了?”黃好義驚問。
章越:“???”
“一言難盡。”
下面黃好義又不說了,章越問了幾句,對方已是將臉朝向的牆壁。
到了第三日。
太學考試。
章越,黃好義二人皆是收拾好筆墨紙硯,然後前往太學。
二人一路走,章越看向黃好義一臉沉默的樣子,於是道:“四郎,你這些日子有點不對,一會就要大考了,聽聞勾管太學的官員會親面你我,你如此樣子, 他怎會高興?”
黃好義聞言長歎一聲道:“自古以來,情字雖傷人。”
頓了頓黃好義道:“三郎好意,我曉得了。”
說完黃好義果真振作了些精神,章越看黃好義如此也稍稍放心。
二人進了太學大門,然後抵至廳堂前。
但見這裡早已來了六七個人,一打聽原來都是各州舉至太學的人。這些人都是一州翹楚,當然都帶著幾分天之驕子的味道來。
一旁數人正負手指點江山,章越不好打攪他們的雅興,又轉向另一旁的二人。
章越上前打招呼,正聽一人與同伴閑聊。
但聽此人有幾分憂鬱地道:“本來我不是來汴京的,畢竟離咱們蜀地太遠了,在何處讀書不一樣呢?所以州學舉薦我至太學時,我好是左右為難了一陣。我當時想,去汴京,則太遠,不去汴京,這太學麽也還可以。”
另一人也是以手扶額道:“我也一樣,當時我也不願去汴京,但親戚,師長,同窗都是好一陣勸,我這才動了念頭來汴京一趟,但想到到了汴京又要租房之事,你也知道汴京居大不易,我哪有這麽錢財。後來聽說太學給太學生吃住。我就想麽,既能白吃白喝,我來也就來了。”
說罷二人都是一笑。
章越聽完二人言語,回頭看了黃好義心想,這兩個人功力可比你高深多了。
黃好義聞言高深莫測地笑了笑。
二人又看向章越,黃好義問道:“你們為何來太學的?”
黃好義搶著上前道:“說來慚愧,聽聞太學的饅頭不錯!故而就來試一試了,也不知成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