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海水瞬間淹沒全身。

　　沙麗下意識地憋了一口氣，但很快意識到這個動作是完全多余的。

　　她肆意地舒展腿腳，張開眼睛，兩頰側面的皮膚輕微翻卷。

　　海水從口中進入，又很快從側面排出，“側鰓”讓她可以在海水中自由呼吸，海水經過時，氧氣通過毛細血管進入體內，緊接著帶走二氧化碳。

　　她的身體在海水中靈活地遊動，左搖右擺，仿佛比海豚還要靈活。

　　緊跟著前面的男人，她繼續向下遊動。

　　眼前是一片深藍色的海水，越是往下，光線越是暗淡。四周看不到什麽魚類，大多數海魚都被頭頂的風暴驚動，潛遊到了深海。

　　她能看到淺海處海底的雪白色細沙，以及青色的礁石，還有亂蓬蓬的深綠色海藻。

　　“今天海底的氣味有點怪。”

　　男人轉頭，四面打量著，眼神裡流露出一絲猶豫。

　　“哪裡奇怪了?”沙麗愣了一下。

　　“沒什麽，可能是我的錯覺。”男人搖搖頭，“我們走礁石底隧道吧。”

　　“好。”

　　她點點頭，輕輕鼓動喉嚨，發出一道聲波。

　　這是他們之間特有的交流方式，運用特殊的聲波傳遞信息，就像海豚一樣。

　　所謂的礁石底隧道，是位於近海地區的礁石群落底部的一條狹長的黑色通道。走這條通道，可以讓他們更快回家。

　　對沙麗來說，這條通道就像是陸地上人類的高速路一樣。

　　很快，兩道靈活的身影穿過礁石間的縫隙，輕巧地繞過鋒利的礁石尖端，進入一條幽深黑暗的隧道中。

　　黑暗裡很快亮起兩雙墨綠色的眸子。

　　這也是沙麗的能力之一，海底活動，經常需要經過一些幽暗的礁石群落。為了避免受傷，降低風險，偵查手段是必須的能力，也是她天生的能力。

　　黑暗中，男人的聲音響起:

　　“今天在學校學了些什麽?”

　　“平時的那些課。”沙麗突然有些失望，他還是老樣子，除了這樣的問題，什麽也問不出來，學了些什麽?他從小學開始就一直這麽問，現在自己已經要高中畢業了，他依舊還只會問這樣的問題。

　　她可是個女孩子啊！

　　“哦。”男人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默默看著前方的通道。

　　過了幾分鍾，他又轉過頭來:

　　“生活有什麽困難嗎?是不是要……高考了?”

　　“嗯。”

　　沙麗低沉地回應了聲。

　　她忽然想到了學校裡的那個男孩的臉，又想到了老師上午提到的，選擇目標大學，填報志願的事情……此刻四面都是黑乎乎的海水，海底接近百米的地方沒有光線，海水依舊是淡淡的清新氣味，但似乎隱隱夾雜了些人類生活垃圾的臭味，這讓她感到渾身不舒服。

　　高考，同學，戀愛，陽光，朋友……還有大學。

　　這些都像是模糊的幻影，溶解在身旁的海水裡。

　　“我不想上大學了。”她忽然說。

　　“什麽?”

　　男人的反應比她想象得還要劇烈，立刻停了下來，她猛地撞在他的後背上，額頭微微一痛，忍不住叫道:“你幹什麽啊?”

　　“為，為什麽不上學了?”

　　男人的眼神滿是驚訝，“這可是……你媽媽的心願……”

　　聽到這兩個字，沙麗的心臟突然一痛，血液像是倒卷一般衝上頭部，她的臉一下就紅了，

全身的肌膚也微微泛紅。　　“你還記得媽媽嗎?”她冷酷無情地問。

　　“我……”

　　男人看著她通紅的眼睛，突然沉默了。

　　“是你害死了她，這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沙麗一字一句道。

　　男人沉默了大約十秒鍾，才抬起頭來:

　　“從那以後，你就再也沒有叫過我爸爸。”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真相！”

　　沙麗臉色通紅，一雙墨綠色的眼睛死死盯著眼前高大的男人，他靜靜漂浮在海水裡，側著臉，那雙如同綠寶石般深邃晶瑩的瞳孔避開了她的視線。

　　“我……”

　　“十年了，已經整整十年。”

　　沙麗吼叫道:“我每年都會問你，但你從來都不告訴我。為什麽當年突然離開家鄉，突然帶著我逃到了陸地上，還隻敢在海上掀起風暴時才下海?你究竟在害怕什麽?！你當年為什麽要拋棄媽媽！拋棄我們的家！”

　　“我沒有拋棄她。”

　　男人突然轉過臉，瞳孔裡現出複雜的神色。

　　“那請你告訴我，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沙麗盯著他的眼睛。

　　“十年前……”

　　男人沉默了幾秒鍾，突然搖搖頭，“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一切，但不是現在。”他的神情堅定，一副惹人厭煩的執著表情。

　　沙麗眼眸中滑出兩滴眼淚。

　　淚水融化在海水中，很快消失不見。

　　有時候，她會恨自己有這樣一個父親，但她卻不得不承認，她和父親實在太像了，都有著墨綠色的瞳孔，還有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執著個性。

　　她厭惡自己，就像厭惡眼前的男人一樣。

　　她不相信父親是那種會拋下母親的人，在她的記憶裡，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好，甚至連一次架都沒吵過。

　　但十年前，他忽然神色慌張地帶著幼小的自己，逃離了原來的家。

　　她拚命追問母親的下落，但他卻一直閉口不談，隻說她遭遇了意外，是他害死了她……這樣的理由，和他強烈阻止自己下海的怪異舉止，沙麗完全無法接受。

　　但十年來，每次追問，換來的都是逃避。

　　只有逃避。

　　十分鍾後，隧道口終於出現了一點亮光。

　　這代表他們馬上就要離開隧道。

　　男人忽然減速，緩緩停在了隧道口。

　　他轉過頭，眼神裡閃動著複雜的情緒，看向沙麗: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

　　“你還記得?”沙麗問。

　　“當然。”

　　男人平靜地笑了笑，“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他猶豫了片刻，從懷裡掏出一個黑色的筆記本，雖然看起來普通，但沙麗多次見到過父親在深海裡使用它，也就是說，它的紙頁采用的全部都是特殊的防水材料。

　　他似乎對這個筆記本非常看重，從來不讓自己觸碰。

　　“你……”她愣道。

　　“送給你。”男人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生日快樂。”

　　“我不要。”

　　沙麗冷冷地將筆記扔回去。

　　男人一臉失望地接住:“你不喜歡嗎?”

　　“不。”

　　“這裡面記載著和你母親的死相關的線索。”男人說。

　　“什麽?”

　　沙麗渾身一抖，立刻將筆記本搶了回來，捏在手上。

　　她死死捏著筆記本，剛想翻開，但抬頭看著男人，又猶豫了，她低聲問:“你為什麽突然想告訴我了?”

　　“因為……”

　　男人剛想說話，忽然表情一變。

　　他的瞳孔收縮，眼神裡閃過一絲不可思議。

　　他的臉色陡然變得鐵青，嘴唇不自覺顫抖著。

　　整整十年，沙麗都沒有看到過男人的這副表情。這副表情，只有十年前男人抱著她逃走時，她曾經看到過。

　　她的心頭瞬間閃過一絲不安。

　　她抬頭看向隧道出口處，外面的海水一片深藍色，但更遠的地方似乎隱隱震動著，她已經感覺到四周的海水在晃動，一種不祥的氣息籠罩了整片海底。

　　“外面有什麽?”

　　她有些好奇地遊動，想要接近隧道口。

　　“不！”

　　男人忽然猛地拉住她的手臂。

　　力氣之大，甚至在她手臂上留下了清晰的指印。

　　“你幹什麽?弄疼我了！”沙麗尖叫道。

　　“走！”

　　男人表情有些扭曲，緊接著，沙麗看到一條深綠色的粗大條狀觸手，從隧道出口正上方拍擊而下，宛如從天而降的隕石。

　　“轟！”

　　劇烈的爆炸聲響起，四面的海水抽動，黑色的礁石碎塊飛濺而出。

　　沙麗隻感覺身體一震，就感到頭重腳輕，立刻被衝擊波狠狠拍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