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玄女卻一目不瞬,道:“你是在想,她二人若是痛下殺手,你會開口喝止?”
將離隻覺在這七竅玲瓏的仙女姐姐面前,自己被他裡外瞧了個通透。忽的又思及她如此聰慧,那自己對她的愛慕,她定然也是了然於胸的。
這麽一想,不禁煞是扭捏,抿了抿嘴,輕聲說道:“儒家講求‘仁愛’,墨家講求‘兼愛’,釋家講求‘慈愛’,其道雖不同,卻也各以人命為重。將離幼承先賢訓示,終是不能視人命如草芥。而以未定之罪而斷他人生死,也有些不甚妥當……”
九天玄女冷冷道:“你既博通百家,怎生不提法家、兵家、縱橫家?商鞅無全屍而謀萬世,韓非灑鮮血而教君王;吳起殺己妻以求將,張儀絕六國以為相;嬴政掃六合而成龍,白起屠百萬是為雄;周文王甘食子肉,漢高祖乃分父羹。你學不來這等當世英雄那也罷了,可這般婦人之仁,卻又能有甚出息?須知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親人殘忍,這麽淺顯的道理,還需要我來教你麽?”
“我……我……”將離張口訥訥,心中深深一歎。他非是無言以辯,但他覺得玄女姐姐為人果決,未必會喜歡自己過於仁善。
真正打動他的,卻是最後這一句話。只是這根深蒂固的性子,一時想要轉變,卻也頗為不易。
九天玄女卻是得理不饒人,似乎非要將他這心慈手軟的秉性給糾正過來,又道:“想來你也讀過韓非子的《五蠹》、《八奸》,這等帝王之學,何以你不好生學上一學?整日價效那腐儒賊禿,浸淫孔孟老莊、佛經道典。真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汙也!”
火鳳青鸞登時咯咯嬌笑,齊聲嗔道:“姐姐!”
將離被她一通奚落,不禁臉上一紅,心覺煞是委屈,抬頭瞪著她道:“姐姐!這《八奸》乃是世之邪書,所謂‘防八奸’,這第一第二防便是‘同床’、‘在旁’!我若學了不是要去防鸞兒鳳兒,去防姐姐你麽?我若真變成了那般模樣,你還會喜……不不,你還會叫我留在瑤池麽?”
“你……哼!”九天玄女哼了一聲,微微背轉過身子,說道:“自然是去蕪存菁,又不是叫你一成不變得學個齊全。終須要有十蕩十決的豪勇。你這般心慈手軟,若有一日被人抓了去用以脅迫瑤池,我便先一劍將你刺死,省得你害人害己!”
將離心道:“這便是《後漢書》中所講的‘凡有劫質,皆並殺之,不得贖以財寶,開張奸路。’了罷。是了,她這般說甚有道理,若被人擒了去用以作為人質,那我還是死了的好。哎,我這性子,當真是得改一改了。”
忽聽得九天玄女幽幽歎息一聲,道:“日前有人以大神通遮蔽了天機,必有絕大陰謀正在醞釀。不久仙界風波將起,便連我也不知此番劫數應在何處。將離公子,我隱隱覺得此事會與你有關。倘若你仍是這麽一副不知世間險惡的單純模樣,早晚要叫你後悔莫及……”
將離聽得心中惴惴,又覺她語氣中頗有落寞,陡生憐惜之意。只聽青鸞一聲驚呼道:“什麽?姐姐,你是說哥哥會有危險麽?”
火鳳俏臉含煞,怒道:“誰要害我哥哥,我火鳳饒他不得!”
九天玄女柳眉一豎,瞥了一眼將離,道:“你這兩個死丫頭,整日價為男子所迷,不好生修煉,在這大言炎炎又有什麽用處?以你們的天資,若是勤加修煉,現下修為早已不在我之下。罰你二人去將《玄女兵法》抄二十遍,
還不速去!” 將離捏了捏兩個少女小手以作安慰,待兩人磨磨蹭蹭邁入殿中,才說道:“將離也絕非不通世事,自然知曉這人心險惡,還請姐姐莫要擔心……”
九天玄女打斷道:“你胡言亂語個什麽?誰人為你擔心?將離公子,昨日托瓊英交於你的書,可曾翻閱過麽?”
將離想到她故意讓自己摔了許多跤的事兒,嘴角微微勾起,道:“已全記下了。”
九天玄女微微頷首,心下也有幾分滿意,又聽將離道:“昨日收到不周山的請柬,是否要前去弈棋,還請姐姐教我。”
“你既為我瑤池中人,一舉一動自是代表了瑤池,這等仙界盛事,又得人親自上門遞上請柬,豈能不去?到時我自會讓青鸞火鳳瓊英三人陪你同去。”
將離一怔,脫口道:“那你不去麽?”
旋即又想到她竟親口承認自己是瑤池中人,這一刻不禁又喜又憂,便如羝羊觸藩,感觸良多。喜的是佳人認可了自己,那他便不再是外人;憂的乃是自己代表瑤池外出,行事若有失偏頗,落的是瑤池的顏面,端是壓力巨大……
九天玄女睫毛輕輕一顫, 冷聲道:“我去與不去,與你何乾?你且管好你自己吧,此去不周山足有數萬裡之遙,也叫你見識見識這仙界究竟是何等樣的所在。”
這一日將離未再習練劍術,而是走那逍遙禦風步。經過九天玄女時時指點,這才明白到步法中的精妙之處。
這“逍遙禦風步”怪異已極,除了這第一步是筆直而進,後面那幾百幾千步,竟盡皆是東倒西歪,左竄右閃,再無一處直來直去。何時邁出左腳,何時伸過右腳,亦各有講究。
有時一步跨出,便即無法再接下一步,便需要微微轉一個身,才能自然巧妙地銜接上。有時後退,卻需要向後一個縱躍,再從斜地裡邁出。而有時眼見便要跌倒,腳步微微一側旋即又穩如泰山。
如此詭秘繁複,每一步各有奧妙之處,若非他精通六十四卦方位,換了旁人去習練,便是練上個一兩個月也難以掌握皮毛。
但他卻覺這步法與他性子極是契合,往往九天玄女僅是略一提點,他便已然想個透徹,由此一日下來,進度甚是喜人,一整套步法竟是會了個七七八八。
便連九天玄女也暗暗驚歎,這書呆子其實天資甚是不凡,偏生沒有一顆堅定的勇者精進之心,可見世間不如意,終究十多七八。
興許是他學的快,略顯美中不足的是今日九天玄女未曾如平日那般時時出言嘲諷,反叫習慣了她說話方式的將離頗覺不自在。有時故意走錯幾步想挑逗她譏諷,她竟也不理不睬,只是冷淡得糾正幾句,讓心中歎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