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1902曾做過一個噩夢。

　他夢見在一次任務中，肖恩被某種可怕的事物控制了，轉而開始狩獵自己。

　對他來說，這是他經歷過的最可怕的噩夢。

　不單單是因為遭遇了摯友的倒戈，更可怕的是，一路以來形成的對肖恩實力的強烈認可，讓他覺得自己面對的是幾乎不可能戰勝的敵人。

　從那場噩夢中醒來之後， 汗濕了襯衫的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做噩夢的人是不知道自己身處噩夢之中的，所以當他醒來之後，會感到格外慶幸。

　不過今天，他認定的最可怕的噩夢就發生在自己面前……

　而他不可能從這個“噩夢”醒來。

　在撤離的過程中，他的心臟猛跳，冷汗狂流。

　在行動開始前， 肖恩確實製訂了一個看上去可行的計劃， 不過， 鋼琴家就是無法擺脫那噩夢的烙印。

　伊文的身形從飛馳的白鴿中衝出。靈力已經恢復過半的他，發現了月光狀態不對。

　帶著灰色皮質手套的他，雙手握緊，掌心有符文亮起，他輕輕一拍。

　有幽谷鳥鳴聲響起，月光面前的空氣中幾隻灰雀撲扇翅膀飛過。

　小巧羽翼閃過月光的耳廓，那種癢癢的觸感讓月光的心神回到了當下……

　鋼琴家終於調勻了那越來越不妙的呼吸，他感激地朝著旁邊的隊友望了一眼。

　繼續全神灌注在逃跑之路上。

　再次輕敲鞋跟，月光按著自己的帽子，身穿淺灰色大衣的身影閃現在雪林之中。

　原本被恐懼擒住的注意力終於開始流轉，他開始關注起奔跑在自己斜前方的那個奇異的東西。

　皮膚反射著紫色星空般的色澤，肢體構造跟地球上任何動物都截然不同——

　那顯然是一頭來自於“異淵”的生物。

　“異淵”是唯一的無信仰神秘源泉。

　有探秘學者相信，這名稱奇異的以太之海處於更高維度，不過，是充塞在各個強大的神國之間。

　“異淵”所提供的力量近似神明，卻不在任何神的領域之中。

　這也是所有黑魔法師對抗具有信仰者的仰仗。

　“異淵”中充斥著各種奇異生物，有著自己的生態甚至是進化譜系。最為離奇的一種猜想是， 由於各種原因從各個神國中“逃逸”出來的事物，組成了這以太之海的原初生態。

　黑魔法業者都深信一個道理——只要步入這個領域，就能在異淵之中找到與自己對應的那個生物，倘若能與其建立聯系並簽訂契約，便能往來穿梭，實現一些難以想象的“奇跡”。

　比如此刻的著魔潘沙，他渾身逸散著純粹的能量，似乎不會疲勞地奔馳著。

　在奔跑的同時，那以太居民竟然機械地轉過頭來，三對瞳孔同時縮成了針眼大小。

　而鋼琴家在那泛著迷離光澤的虹膜上，看到了一個散發著紅光的事物。

　那事物的形態讓他心臟猛然一緊。

　月光強行調動靈力，過載踢踏舞鞋，再敲鞋跟，狼狽地閃現在兩米開外。

　而在他剛剛所處的地方，赤紅色的飄帶蜂擁而下。

　肖恩·狄金森已經追上來了，那紅色的微光面具透出說不盡的邪性。

　“月光，好夥計，停下你的腳步！”肖恩嘶啞地吼著， “我要嘗嘗你的肉！

　“我會好好品嘗你的指頭的！——那裡頭的肌腱應該是最有嚼頭的部分！”

　月光穩定心神， 彈出一串靈動之風，野兔和灰狼在其中奔馳，延緩了肖恩一瞬:“咱倆關系不錯肖恩！不過我得拒絕你這個提議！”

　奧莉薇·風鈴的肢體間散發出猩紅的光芒，一雙瞳仁已經沒有了任何感情色彩。

　動態之中，她將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青松之上，百年樹齡的巨樹都被壓彎了腰，然後巨樹猛然複原，極具韌性的雙腿將她發射了出去，像是一隻離弦之箭。

　纖長右臂往前伸出，鋒利腕輪飛轉，直撲向伊文。

　湮滅之眼早已耗光了體力，現在純憑意志力在強撐。他猛然揮動右手，空氣中浮現出一隻模糊不清的巨大白翼，讓他在空中平移了幾分。

　堪堪避過奧莉薇那鋒利腕輪，利刃劃過耳朵傳來讓人牙酸的飛輪之聲，耳廓還沒有感覺，卻留下了一道深深傷痕，血珠被烈風向後吹去。

　伊文發現自己曾經的夥伴似乎都變強了，強得已然超越了自己。

　精研古籍是一種選擇，但是在沒有突破的情況下，提升的速度確實不如一次又一次的實戰。

　“他們又一起經歷了很多吧……”不知怎的，生死關頭的伊文竟然有些唏噓。

　鋼琴家終於發現了一片合適的窪地，白色皮鞋踩回只有野獸足印的雪地上。

　他沒有再逃跑了，轉身面對自己某種意義上的“心魔”。

　“肖，如果你現在醒來的話……”月光沒料到自己竟然比想象中的要鎮定不少，“我們可以跳過這一部分。”

　即使戴著面具，也可以聽出肖恩的臉上戴著血腥的笑:“哪一部分?

　“這一部分?”

　他雙手張開，走來的時候儼然是來自於深淵的魔王。

　“我從沒感到如此痛快！

　“怎麽可能跳過這一部分?一點都不能！”紅色的星芒一閃。

　眼前看到的一幕，真是比噩夢之中還要糟糕——

　月光臉色蒼白，嘴角無奈地扯了扯。

　他看到遠處的白霧之中，數以百計的血紅幽影正在撲來。

　而肖恩的身後，浮現出了他熟悉的那些事物……

　猩紅的殘破飄帶如同光芒般放射開來，其中走出了兩個巨大的身影。

　綠色光暈在猩紅的深處綻放，如枯木般巨大的身軀昂然站立，讓萬物都想要拜服跪倒。

　黑色的物質從肖恩的腳印中增殖而出，發出令人心肝發顫的蟬鳴聲。

　他身後最為深邃處，黑色的破碎玻璃體，折射出令人迷狂卻無法聚焦凝視的光芒……

　恐懼是如此純粹。

　月光的指尖微微發抖。

　不過，鋼琴家不允許自己用這樣的手指去演奏，顫抖的手指會影響他的演出。

　如同無數次的開場，月光沉下了身子，雙手自然抬起，在吸氣的過程中，那種顫抖的感覺消失了。

　他不懼怕任何一個聽眾，哪怕是在最可怕的噩夢之中。

　與平日相比毫不遜色的鋼琴聲在林中響起。

　那琴聲蓋過了遠處巨物的腳步聲，近處紅色幽影的嘶叫，以及更近處他所面對的敵人，由於紛繁神羽而構成的有些荒誕的宗教奇景……

　琴聲掩蓋了一切，讓它自己成為了這個雪中世界的唯一聲音。

　月光·1902的氣勢震懾了整個區域，月下獨奏者的面具綻放出令人驚異的光芒！

　似乎由於微光之海的光芒太過耀眼，很多人都忽略了，他身邊的鋼琴家已經強大到了這樣的地步。

　面具下他笑出了虎牙:“肖恩，我曾想象過這樣的場景。

　“可是每一次的想象都沒有答案……

　“我得承認我的好奇心這次將會得到滿足——

　“強大如你，該怎樣走出這一曲《至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