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人偶殘肢的荒原。

　　黑暗中只能看清輪廓、白發垂落在地的生鏽人偶。

　　不知何來的笑聲……

　　這一切讓肖恩的心弦繃緊了。

　　不過，肖恩發現自己跟從前已經有了些不同。

　　經歷這種讓心房震顫的恐懼之時，不止神根在微微發光，“雙日之城”的神羽也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象征恐懼的神羽，削弱了我經受的恐懼……”

　　戰栗的感覺還是有，但在肖恩心中充盈的，還是專注。

　　那種詭異的笑聲終於消失了。

　　為了能弄清狀況，肖恩將打火機轉向了站立人偶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恐懼就是這樣一種事物——當你朦朦朧朧看不真切時，會感到最深重的恐懼。

　　但是，當你向它走近時，恐懼感反而減弱了。

　　不過，面對那渾身鏽蝕的人偶，這也許只是肖恩的觀感。

　　如果換做別人處於此情此景，恐怕已經嚇到腿軟，更不可能靠近了。

　　奧莉薇在身後靜靜擎著那一團火焰，肖恩借著打火機的光芒，開始觀察眼前的人偶。

　　最奇怪的地方是，這個人偶不似奧莉薇是剛過臉頰的短發——她的白發已經長到墜地了。

　　另外，她雙手的指甲很長，一直垂到膝蓋以下，末端螺旋形扭結著……

　　“這太奇怪了……”火光照亮了那跟奧莉薇一模一樣，只是沒有眼珠的容顏，肖恩喃喃念道，“達爾·芬奇似乎從來都沒有設計過這種……無用又累贅的東西。”

　　走路會絆倒的長發，以及讓手無法抓握東西的長指甲。

　　“所以，只有一個可能……”肖恩眼神深處有著一絲寒意，“這具人偶身上的頭髮和指甲，是在不斷生長的……”

　　恐懼對奧莉薇來說，是一種被削弱到幾近無感的情緒——不過，這種詭異的情境，還是讓她開始擔憂肖恩的安危。

　　於是她走近幾步，靠近了肖恩，說道:“這怎麽可能?

　　“她和我的身體一樣，是由煉金金屬構成的……

　　“頭髮和指甲怎麽可能會生長?”

　　肖恩轉過頭，無奈地聳聳肩:“可是，事情就是發生了。”

　　為了能更細致地觀察這具，在黑暗中如同一座界碑般站立著的人偶，肖恩圍著她轉了半圈。

　　不仔細看沒有發現……

　　“這具人偶和地上的殘肢不同……”肖恩的視線望向腳下的“土地”。

　　構成土地的殘肢都非常粗糙，不過是金屬的胚子，還沒有在上面雕刻繁複的花紋，也沒有覆蓋上特殊材質的肌膚……

　　而眼前這具人偶，卻似乎是個完成品。

　　“是否是完成品……”肖恩皺起眉頭，走到了人偶身後，撩起了一綹白發，凝神看去。

　　火光中，奧莉薇看見肖恩的眉頭突然打開，眼睛睜大了。

　　“怎麽了肖恩?”聲音罕見地有些緊張。

　　肖恩眨了眨眼，看著人偶的皮膚，嘴中喃喃念著:

　　“當微風奏響風鈴之時，黃金薔薇將會盛開。滴答作響的月下，秉燭人終將醒來……”

　　肖恩抬起頭，與奧莉薇對視的眼神中滿是迷惑:“奧莉薇……

　　“這具人偶，是一件完成品。”

　　—

　　思考陷入了迷霧之中。

　　肖恩輕咬著右手的拇指指甲，皺著眉頭望著眼前披頭散發的廢棄人偶。

　　“達爾·芬奇怎麽可能會在一具廢棄品上，篆刻上那句話?”

　　字體之優美，筆觸之精細，不可能是一會兒就能完成的工作。

　　這樣的落款，隻可能在人偶大功告成後，才會刻下。

　　“這意味著什麽?”

　　肖恩努力思考著。

　　他已經有了一個結論，可是這個結論荒謬到他不敢相信。

　　所以他選擇繼續思考。

　　可是所有的思考箭頭，都如同射向此地上方茫茫的黑暗之中——杳無音信。

　　這不得不讓肖恩回頭開始看那荒謬得可笑的假設:

　　“這具人偶，就是奧莉薇。”

　　光是想想，都讓肖恩頭皮發麻。

　　這個披頭散發、渾身鏽蝕、指甲奇長的人偶……

　　就是奧莉薇?

　　他轉過身，向忠心耿耿的秉燭少女問道:

　　“奧莉薇，如果我說，這具人偶，就是你，你會相信嗎?”

　　奧莉薇走近幾步，細細凝視著生鏽的人偶……

　　像是在照一面穿越了千年的鏡子。

　　“閱讀者為何這樣說?”

　　肖恩輕輕吸了口氣，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而這個猜想，對肖恩現在所處的現實，提供了一種荒謬的假設。

　　“奧莉薇，”肖恩看著面露疑惑的煉金少女說道，“達爾·芬奇作為你的祖父，肯定只會製造出一個‘孫女’。”

　　就像他的繪畫作品，無論是《微笑的蒙娜》還是《約書亞的最後晚餐》，都只有一幅……

　　“如果說，這裡出現了另一個你的話……

　　“那麽只有一個可能。

　　“我們所處的是另一個時空。”

　　“另一個時空?”轉向肖恩，奧莉薇問道，“迷宮島是另一個時空?”

　　“只是一個猜想。”

　　“那麽……”凝視著鏽蝕的臉龐，奧莉薇問道，“另一個時空的奧莉薇，沒有等到肖恩?”

　　肖恩微微搖頭:他也不知道。

　　氣氛變得凝重，他揮了揮手:“說了，這只是一種猜想而已。

　　“面前人偶的頭髮和指甲都會生長了……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呢?”

　　如此說著，肖恩繼續觀察，希冀能找到其他的線索。

　　哢噠。

　　人偶身上的響動讓肖恩跳開了一步，舉起了手中槍。

　　不知站立了多久的人偶，嘴巴突然打開了。

　　兩人頗有些緊張地凝視著。

　　那空開的嘴巴中，深處了一根黑色的觸須，左右掃蕩。

　　片刻之後，一團黑色的毛茸茸的事物垂落了下來，紅色的眼睛在火光中畏縮地瞟著，小心地爬到了人偶的肩膀上……

　　一隻老鼠。

　　肖恩松了口氣。

　　旋而想到了什麽，皺著眉頭回到了人偶身邊，屈起手指，扣了扣人偶的胸口。

　　空空。

　　空洞的聲音。

　　“這人偶的內部是空的。”轉向奧莉薇，他說道，“這只是個外殼而已……”

　　空外殼，同樣的銘文，自行生長的白發和指甲……

　　一切互相矛盾的線索， 讓肖恩有些頭腦發脹，他退開了兩步，轉向黑暗，在神根空間中全力思考著。

　　“肖恩！”

　　“怎麽了！”

　　新約記者的思路被打斷了，他猛然轉過身，發現……

　　那空蕩的人偶，頭顱竟然開始如同抽搐般，微微搖動起來。

　　與奧莉薇同時退開兩步，兩人都是全身戒備。

　　接著，如同解脫了冰封的詛咒，身上滿是鐵鏽和灰塵的人偶，全身都滯澀地動了起來……

　　關節中傳出咯咯的摩擦聲。

　　嘻嘻嘻嘻……

　　那笑聲仿佛就在身邊。

　　“小心！”奧莉薇大喊一聲。

　　眼前的白色長發如同被大風吹起的旗幟向後飄蕩。

　　廢棄的人偶揮起蜷曲的長指甲，揮向肖恩，在銅骨傘面上劃出一道驚心的火花。

　　“她怎麽能動?！”

　　肖恩在黑暗中大喊著:“她怎麽可能會動！！?”

　　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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