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應該是下雨的天氣。但這場雨下得有點奇怪。能分明看清一顆顆雨滴緩慢墜落，像是在空氣中微微抖動的玻璃珠。

　通常的雨點，從雲端掉落到地面只需七分鍾，但眼前這些雨珠想要抵達目的地，似乎要花去很長、很長的時間。

　而當這些

　“慢雨滴”落在地面、傘面或者房頂時，所激發出的聲音也很有趣:像是用鼓槌輕輕掃過定音鼓。

　低沉，連綿不絕。誰的世界中會下這樣一場慢雨呢?全球數十億人，恐怕只有一人得見如此盛景。

　可惜，這個人對窗外景色絲毫不感興趣，坐在自己書桌前，沒有抬起頭。

　在這個幾乎所有生物都仿佛靜止的世界，一隻黑貓卻跳上了阿爾伯特·艾因斯泰的書桌。

　這隻黑貓有著顏色不同的兩隻眼睛，一隻金，一隻藍。阿爾伯特終於從他的思維世界中抽身而出，眼睛微微眯著，胡須下的嘴角翹起，給了他這個老朋友一個溫暖的微笑。

　“薛丁格最近還好嗎?”被稱為

　“薛丁格的貓”的小家夥懶懶地掃了下尾巴:“好得不得了。從代達羅斯退下來之後，他又去北邊滑雪去了。似乎從某種魔咒中解脫了一樣。”

　“你不打算殺他了?”黑貓沉默了一下:“算了。我的誕生並不在他的預料之內，為了一個思想實驗殺死他好像沒有必要——不過，即使那個實驗只是他的想象，但在那個盒子裡的感覺確實不好受……”

　“明白，生\/死的疊加態，讓一隻可憐的小貓咪經歷，肯定會嚇壞的。”阿爾伯特將鋼筆套好了，

　“不過，他的思想實驗卻讓你誕生了，一種神靈般的生物。你不僅能穿梭於生死的世界，甚至還能進入我的崎嶇時區。”黑貓掃了掃尾巴，轉臉去看窗外。

　看上去對恭維漫不經心，但阿爾伯特能看出來，它心裡還是很開心的。

　黑貓問道:“這次的崎嶇時區要經歷多久?”

　“據我計算，我還得一個人呆上四個多月。”窗外的雨滴緩緩降落，倒影出一人一貓在窗內對話的樣子。

　無數的倒影。兩色瞳冷冷地看著人類智者，片刻後才說:“你跟其他人真的很不一樣。如果換做其他人，遭受白塔這樣的詛咒，早就在失序的時間裡瘋了，可你卻……”阿爾伯特還是笑著:“很奇怪是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本來就不喜歡應酬，而且，能一個人做研究挺好的。反正我還有很多課題要思考。”他神神秘秘地俯身下來，遮著嘴似乎怕那個懲罰他的掌管時間的神明聽見:“這對我算什麽詛咒——倒算是美夢成真了。”黑貓噗嗤地笑了。

　“倒是你，一隻貓卻像個人一樣。”

　“我才不像人。”黑貓似乎有些不高興了，

　“獲得思維能力之後，我確實懂得了人類的感受。但是我也知道，絕不能變成他們那樣。”

　“哦?這怎麽說?”小小肉墊彈出一粒米一樣的爪子，點了點自己腦袋:“人能夠思維和想象，這是其他動物不能比的。但是，人卻總是迷失在自己的想象中。

　“他們甚至不能明白，所謂的過去和未來，其實隻存在於他們想象中。但他們卻覺得那些幻想真實無比，要不就抱著過去的傷痛不放，要不就為未來的幻影而焦慮……

　“雖然我擁有了思維和想象這樣的工具，但是我不會濫用它們的。

　“哪怕大預言家說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也要好好過好今天——沒發生的事情，就是沒發生。”

　“真是，智慧的貓兒。”

　“對了，艾因斯泰先生，你知道胡思亂想的他們，已經迷信到什麽程度了嗎?”

　“什麽程度?”

　“他們知道了‘薛丁格的貓’這個思想實驗，知道我因此而誕生，而且能穿梭於時間和時間之外……

　“他們竟然創造了一個信仰，認定我是主宰生死的神明。

　“我現在是死神的化身之一！”

　“哈哈哈哈……”阿爾伯特笑了，

　“你從被關在盒子裡的可憐貓咪，變成死神了！”笑著笑著，他微微眯著眼，歎了口氣:“我們人類真的很喜歡創造神明……”

　“怎麽了艾因斯泰先生，你好像有些難過?”

　“是，想到這個我就不太開心。我將全部的熱情和精力投入到科學研究之中，想用理性去撥開這世界虛幻的外衣，給世人們看看真相。但是，他們卻還是沒有停止造神運動。

　“思想史上湧現出那麽多偉大的人，一次次想要殺死神明。

　“他們幾乎成功了，卻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時代……怪力亂神。

　“我聽說，聽說紐國神學院那邊，要對我的《相對性理論》和波爾他們提出的《幽微力學》給出神學詮釋了。

　“教堂裡不會出現相對理論之神吧?不會出現幽微中的聖靈吧?

　“我真是，覺得既無奈又好笑。

　“就像是想要喝一杯無味的水，可卻發現，這世界上每一杯水都有味道。”黑貓認真地看著黑白頭髮飄逸的智者:“不要難過，艾因斯泰先生。你提出的理論就像是一把利劍，已經再次劃破了他們那虛偽的天幕——他們營造的那片天空已經破爛不堪，搖搖欲墜了。

　“你沒看到，連神明也開始懼怕起來了嗎?”艾因斯泰伸手摸了摸小貓:“是的，他們懼怕起來了。因為這世界有一些人已經醒來，決定要奪回屬於他們的時代。”

　“對了，你好像很喜歡那個年輕的女棋手。”

　“對。 艾麗西亞·龐貝。讀書會有她這樣的年輕人在，智慧的火焰終將席卷世界。”

　“火焰。”黑貓的雙色瞳裡竟然看見火光衝天，

　“終有一戰呢，不是嗎?”

　“是的，終有一戰。好不容易冒名頂替成了正神，它怎麽會輕易離開呢?”窗外，雨滴還在悠然降落。

　阿爾伯特·艾因斯泰將手伸入了衣服裡，握住了領口裡那枚銀製的鑰匙。

　那把鑰匙的造型有些獨特，在燭光和書本的元素中，書本被突顯了出來。

　燭光讀書會三把長老鑰匙之一，賢者鑰匙。他輕輕捏了捏鑰匙從左到右三個部位。

　這象征著過去，現在和未來:“這個世界曾經需要神明;這個世界不再需要神明;這個世界亦不再會有神明。”他閉著眼睛，將讀書會傳承千年的秘密箴言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