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看見蘇星朗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裡的。
恍若天神降臨,憑空出現,又像在黑暗裡開了一扇任意門,只需隨意推開,就能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他面對棕熊而立,慣常的一臉冷漠,似乎渾然不覺恐懼,磐石般一動不動,寒風吹起那一襲漆黑的鬥篷,獵獵作響。
說來也怪,殺紅眼的棕熊一見他,不知為何,竟不敢動了,高舉的前爪懸停半空。
雖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羅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此時的眼神。
第一次見面時,他就被那種冰冷的眼神逼視過,咽喉像是被一雙無形之手死死扼住,一度喘不上氣來——棕熊此刻的表情,就跟他當時一模一樣。
對峙仍在繼續,天地靜默,只能聽到風聲,萬物仿佛在這一刹那全部靜止了。
片刻之後,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死一般的寂靜中,蘇星朗驀地仰面,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猶如天神震怒,空氣為之顫抖,帶著種難以言喻的野性和暴戾,像極了虎嘯。
棕熊渾身一震,瞬間就蔫兒了,貓腰向後退出去幾步,像是充滿了恐懼。
末了,求饒般嗚咽一聲,轉身就跑了。
即使途中被石頭絆倒,也不敢停留,翻身爬起後,跑得更快了,簡直就像遇上了什麽要命的天敵,轉眼就翻過岩壁,徹底消失不見了。
看到這一幕,不要說棕熊,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都驚得瞠目結舌。
吼聲依舊在耳邊回蕩,有那麽一刻,羅素甚至出現了幻覺,恍惚中,只見蘇星朗被一團黃氣籠罩,輪廓逐漸模糊,身上長出條紋花斑,最後,變成了一頭吊睛白額,威風凜凜的下山猛虎。
他連忙閉上眼,用力甩頭,迫使自己停止這個荒誕的念頭,再睜眼時,蘇星朗依舊站在那裡,站在那片空曠冰冷的土地上,猶如一尊石像,亙古以來便已站在那裡。
寒風帶起一簇火星,掠過他冷峻的臉龐,他依舊沒動,當然,也並沒有變成老虎。
烏雲散去,清冷的月光斜灑在他身上,朦朦朧朧的,給人感覺就顯得越發不真實了。
一切仿佛從未發生,但心頭久久無法平複的震撼,提醒著每一個人——這一切都是真的!
余音散去,眾人這才回過神,驚魂未定地爬起來,整理衣物,撣去枯草和雪漬。
危機解除,但所有人眼裡依舊充滿了警惕,不再因為棕熊,而是因為蘇星朗,連身為同事的陳啟山和林之南,也不敢靠他太近,小心翼翼地繞道走開了。
蘇星朗轉過身,跟羅素擦肩而過,破天荒地首次開口:“你們不該開槍,這裡本是它的家,我們才是不速之客!”
羅素怔愣片刻,終究沒有說話,既沒有反駁,也沒問他剛去了哪兒。
算了,就算問了,他也不一定不會說吧。
“你看見了嗎?”
徐天志的聲音既興奮又詫異:“我剛好像看見,蘇顧問……變成老虎了!”
他故意壓低聲音,生怕給別人聽到這種荒謬的言論。
羅素心裡咯噔一下,原來不止是他,徐天志也看見了!是幻覺?還是其他什麽原因?
阿不都神秘兮兮地說:“小時候,聽村裡的老人說,西昆侖住著一位神仙,西王母,人首虎身,身邊常有兩隻青鳥相伴,司職賞善罰惡。”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說:“剛才那聲虎嘯,一定是西王母娘娘,不忍看我們被熊吞了,
這才動用神能,附身在蘇顧問身上,要不然,就憑人類的吼聲,哪怕撕破喉嚨,也斷沒有嚇退棕熊的道理。” 徐天志瞪大眼睛,問:“你也看見了?”
阿不都點頭:“所有人應該都看見了吧。”
“兩位……老同志,請你們堅守唯物主義底線,不要把什麽事都往鬼神身上扯。”
羅素繼續說:“據我所知,東北、內蒙一帶,流傳著一門口技,專門模仿動物的叫聲,以假亂真,像剛才那種情況,我們的神經本就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加上蘇顧問那聲逼真的虎嘯,出現幻覺也不奇怪。”
他盡量用科學去解釋這一切,但他心裡明白,這樣的說法,連他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
徐天志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阿不都卻不這麽認為:“就算蘇顧問的叫聲跟老虎一模一樣,那棕熊又不是瞎子,怎麽會分不清眼前是人還是虎?”
其實,他說的很有道理,先不說棕熊是不是瞎子,單是他們三個一起出現幻覺這件事,就已經很不合邏輯了。
羅素暗暗望向蘇星朗,在那張冰冷的臉龐上,仿佛又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這些不是我們該研究的事情,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夜深了,零下三十多度的寒風裹挾著積雪,在環形的山谷溝壑間盤旋,整個野牛溝就像一座天然冰窖。
陳啟山和林之南已經在屋裡睡下了,避免再發生意外,羅素安排自己和阿不都、徐天志三人輪流守夜。
凌晨三點,羅素捧著凍紅的雙手,不停哈氣,睡眼惺忪地走出木屋。
蘇星朗也沒睡,獨自坐在屋外的石頭上,一條腿懶洋洋地垂下,左搖右晃,另一條腿彎曲著,整個人斜倚在蜷曲的膝蓋上,鬥篷在風裡上下翻飛。
他凝望遠方天空,眼神比夜色還要深沉,還要悠遠——他的目光,他的神情,他的人,連同那一襲黑色的鬥篷,都已跟黑暗融為一體。
自從他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後,清冷的眸子裡,又多了一抹濃淡淡的憂鬱,眼神看起來越發深邃神秘了。
羅素走到火堆前坐下,徑自烤火,過了一會兒,幾乎凍僵的身體終於有了暖意。
眼角忍不住去瞟蘇星朗。
他到底什麽來路?氣象局顧問?不像!
一個科研單位的顧問,哪裡來這麽好的身手?光憑原起跳,飛躍八米石壁這一手,足以甩職業特種兵幾條街了。
這運動機能,說是超越人類極限也不誇張。
最奇怪一點,他老是抬頭看天,到底在看什麽?
西昆侖山脈,野牛溝。
雪原、空谷、小屋、篝火,還有兩個男,相對而坐,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