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師傅來囉老先生嘍”
“唱首盤歌要你聽捏”
“什麽過河不脫鞋喲”
“什麽過河橫著來喲”
“什麽背上長八卦唉”
“什麽背上長青嘍喔苔喲”
高亢嘹亮的歌聲在山間流淌,穿過詭秘奇異的月亮洞,飛下巍峨險峻的燈籠崖,順著奔騰而去的烏江水,流向遠方。
歌聲從燈籠崖上傳出,那是一座不高的懸崖,但極為陡峭,諸佛江穿崖而過,將其辟成兩半。在一座爬滿青苔堡壘之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塑立在那裡。
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灰藍色滌卡人民裝,衣領上不知在何處惹來一些蒼耳和鬼針草,右手被倒刺撕開了一道拇指寬的口子,微風吹過,恰似一面絢麗的藍色旗子。奇怪的是,他腳下穿著的卻是一雙草鞋,乾枯的皮膚表面隱隱約約還有血跡滲出。
眼睛凝視著高懸在石崖上的兩尊石燈籠,心裡似有千般話語,卻不知從何言起。
歌聲依舊響起,山那面對歌的人在哪裡?
正月初一是漢年,正月六去跳花山。
一年一度的花山節:
鞍子苗寨前的跳場坪,寨子裡德高望重的老人已經將一根系著紅絲帶的花杆立在跳場坪中間。
天剛剛翻起魚肚白,幾顆晨星舍不得黑夜,掛在天邊不肯離開。
跳場坪上已經有了不少人,多是青年男女,有附近苗寨的,也有從上百裡外的地方趕來參加這場盛會。
上午八點鍾,冬日的暖陽從雲層裡射出一縷陽光,照在花杆上,跳場坪上白花花一片。
姑娘們穿著鑲有花邊圖案或挑花服裝,戴著銀質耳環、手釧、戒指和項鏈;男孩們身著對襟短衣,頭纏青色長巾,腰拴布帶。雖是晴朗天氣,他們腰間卻都橫背著一把雨傘。
男孩們和姑娘們圍繞著花杆各成一堆。
先是祈福儀式。老人握著花杆,高聲唱著古老而又神秘的苗歌,年輕人多半聽不懂,但依然彎著腰,雙手合十,心裡虔誠地祈禱平安幸福。
陸朝貴站在花杆的正後方,巫師的那些怪異動作惹得他險些笑出聲來。
他今年十八歲。按當地風俗,無論是姑娘還是漢子,到了十八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便要去參加踩花山。
男女相識相愛,若不是在花山節上,就不會得到祖宗神靈的庇護。
即使是鄰家阿依阿哥,所謂青梅竹馬,也不例外。
陸朝貴彎著身子,眼睛正好可以瞥見腰上背著的那把黃色雨傘,心靈手巧的母親還在上面繡了一枝梅花。
看著那朵淡紅色的梅花,陸朝貴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期待,隨即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臉上的一抹晚霞。
又是一聲長吼。巫師和神靈之間神秘的溝通隨之結束,他嘴裡嘟囔著一些奇怪的話,似乎是在送別神靈,像先前迎接神靈那樣。
沉悶的跳場坪活了過來。
苗家姑娘雖大都是二九年華,臉上卻看不出一點羞澀,反倒是對面的青年漢顯得有些拘束。
伴著蘆笙,嗩呐的聲音,場上的青年男女熱情地跳起舞來。
每個人都在盡力地展現著自己的風姿,目光在人群裡搜索,誰不希望能碰上自己的意中人?
陸朝貴跟著眾人的步子起舞,第一次跳舞,難免顯得有些笨拙。
他倒也不在意,眼睛盯著對面那些婀娜多姿的俏姑娘,以許,以許自己生命裡的那個人就在人群中間,
以許她也在尋找著自己。 陸朝貴心裡想著,跳的更加起勁。
場上時不時傳來陣陣歌聲,那是互相看中的男女在對歌。
男孩若是看中了對面的姑娘,便會迅速解下腰中的雨傘,一邊高歌,一邊走到姑娘面前,撐開雨傘。
姑娘若是滿意,就會半推半就地走到傘下。若是不喜歡,就會繞到姑娘圈子裡躲避。
雙方若是中意,便會同撐著一把傘走到僻靜處互表心意,深入了解對方情況,若是中意,男方就會在來年過年背上一大塊殺年豬時預備下的走子,到女方家下聘禮,訂親。
這套流程,陸朝貴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母親也念叨了無數遍,他已經是爛熟於心。
一把把雨傘在跳場坪上綻放,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王朝貴心裡變得有些焦躁。
莫不是白來這一趟?莫不是緣分還沒來?他心裡有些失落。
雖然他剛滿十八歲,但心裡已經在不安的躁動。
跳舞沒持續多久便已經結束,他打算回家,馬上開始的爬杆比賽他也沒有心思去看,現在他隻想回家。
心裡想著,腳下便行動起來。
陸朝貴悄悄從人群裡退了出來,沿著來路準備回家。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爬杆比賽吸引,場上的吆喝加油聲此起彼伏,沒人注意到站在路口的王朝貴。
陸朝貴在路口駐足一會兒,又有一種重新參與進去的衝動,但理智克服了內心的衝動,他是一個理智的人。
長歎一口氣, 王朝貴轉身走上了回家的路。
一米,十米,一百米……
離跳場坪越來越遠,身後的喧囂聲漸漸小起來直至消失。
他走在一片密林之間,路兩邊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春天雖然還沒有來,但樹枝上已經悄悄爬滿了嫩芽,被落葉埋著的花也蓄勢待發,似乎隻待春姑娘一聲令下,就會迅速佔據世界裡的每個角落。
再往林中走了一會兒,陸朝貴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眼晴裡閃過一些不可思議的光芒。
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坐著一個姑娘,穿著日常乾活的服裝,看樣子應該十六七歲左右。
頭髮分成兩尾隨意披在雙肩,眼睛盯著樹梢上的兩隻小鳥,臉上露出新月般的笑容,兩頰的酒窩在晚霞的襯托下惹人心醉。
陸朝貴喜歡上了這個姑娘,就是看了那一眼,他的心便徹底淪陷。
是了,是了。內心有一個強烈的聲音在告訴他“就是那個女孩,她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一股熱血衝上腦門,王朝貴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朝那個姑娘走去。
“爺爺,你唱的什麽歌啊,好難聽喔。我要聽小兔子乖乖,不要聽這個。”
一個嬌嫩的聲音把老人從回憶拉回了現實。
老人轉過頭看著眼前四歲的小孫女,眼裡閃過一絲失落,隨即便被慈祥的笑容取代。
他輕輕拉過孫女的小手,嘴裡念叨道“好,咱家小公主想聽什麽爺爺就給你唱什麽。”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不開不開我不開,媽媽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