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昊國都玉京城外朝東二十五裡,有一座玉泉山,
山勢平緩,高不過百於丈,方圓也不過幾十裡,即無陡壁絕峰,也無雲霧蒸騰,可謂景色平平,
卻因為山中有數口甘甜泉眼,供應著整個玉京城達官貴人們的日常茶飲,因此名列大昊七十二名山之一。
山腳之下,有一片翠綠的柳林,林中,有一座清幽的府邸,
正是當今六皇子,誠郡王的消暑別苑,叫做綠柳山莊。
當今陛下子嗣茂盛,僅皇子就有二十二位,爵位封賞卻極為嚴格,二十二位皇子,僅僅有四人授予王爵,無一不是才智兼備,為國家立下過大功者。
六皇子年僅十五便戎裝隨陛下出征,參與了北伐大小二十一戰,蕩平北荒諸蠻,之後又在戶部、兵部、吏部歷練,積累了許多治國理政的經驗,授封誠郡王,一度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被滿朝許多官員的看好,看做太子大位最有力的競爭者。
只是,這兩年在修道之事上,誠郡王和皇帝有極大的分歧,
甚至好幾次在朝堂上犯顏直諫,因此受了冷遇,陸續被剝了許多實差,遠不如前幾年炙手可熱,漸漸變成了個清閑王爺。
此時,綠柳山莊後院的水榭涼亭之中,掛起八角大宮燈,誠郡王一身的便服,烏黑長發隨意的披散的身後,正在和一名皓首白發,身穿七星道袍的老道對弈。
誠郡王治軍打仗安民或許是把好手,只是這棋力嘛,實在平平,一盤棋還未行到中途,一條大龍已經被剝鱗抽筋,潰不成軍,即將被老道的白子絞殺。
啪,一聲輕響。
修長晶瑩的雙指微微一顫,老道手中那顆白子拿捏不住,落在棋盤之中,又咕嚕嚕的滾到了一個錯誤的位置上。
大好局面,頓時葬送。
老道士卻絲毫不在意棋盤輸贏,反而微微凝神,回頭朝東南方向的天空望去,面露一絲疑惑。
誠郡王順著老道士的目光看去,只見月色清朗,碧空如洗,沒有絲毫的異常。
“何事如此心神不寧?”
誠郡王眉頭微微一挑,問道。
這位老道士俗家名叫周涵易,道號觀星子,乃是是欽天監的監正,和誠郡王是多年的老友,忘年之交,
八年之前,觀星而入道門,繼而由當今陛下默許,拜入國師門下,成為國師的第八大弟子。
論道行深厚、手段玄妙,觀星子遠不如當今國師,甚至還不如那幾個年輕的師兄弟,
但由於常年在欽天監觀看天象,體察天心,更是以觀星入道,因此,對天地大道的感悟能力,實乃是國師眾弟子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看天看久了,人間之事,自然不系於懷,誠郡王實在想不到,到底是什麽樣驚世駭俗的大事,讓他如此失態,連棋子都拿不住?
觀星子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撚起了棋盤上掉落的那顆棋子,卻無心再落子,隨手丟回棋壇之中。
衝誠郡王抱歉一笑,
“適才忽然一陣心神不寧,似乎,天道震動。”
“天道震動?!”
誠郡王眼神一閃,揮手先讓在邊上服侍的一個小太監退了下去,等亭中只剩下他和觀星子兩人獨對,才低聲問道:“這是何故?”
觀星子卻是搖頭道:“或是賢者出,或是巨孽現,又或者是有人泄露天機,有人行逆天大事,原因數不勝數。”
誠郡王微微沉吟片刻,眼底閃過一抹決斷厲色,
低聲問:“可會帶來禍亂?” 觀星子卻是撫須一笑:“呵呵,六爺,天心到底如何,實非凡人能測,天道震動,到底是變好,還是變壞,抑或根本不變,還是說老天爺睡得乏了,翻個身,隨便那麽震一震,誰也說不好。”
俗人以為天地威力無窮,便生出無盡的敬畏來,整日磕頭許願,不敢說老天爺半句不好;
真正對天地有那麽一些了解的人,卻能輕松的說些俏皮話,
並非不敬天地,只是太清楚,自己與天地的差距,如同巨人比螻蟻,天地即便有靈有知,也不會和一個‘人’去計較。
除非真正有了能與天地抗衡本事,否則即便對著老天破口大罵一輩子,都引不來老天爺半點的關注。
“你道號觀星,以體察天心而聞名,連你也揣度不了嗎?”誠郡王問。
觀星子依舊搖頭,苦笑道:“六爺不是修道之人,有所不知。未入道門時,隻覺得那道門乃是天門,入了之後,便是天人,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可是入道之後,才曉得,天道蒼茫浩大,
眾人稱我為觀星子,以為我無所不知,我卻是越朝前走,越發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一無所知,不過是天地之間一蚍蜉罷了,哪裡就能揣度天心天意了。”
觀星子感歎了一番,才回過神道:“不過,此番震動,應在東南,老道士我只怕要走上一遭。”
“又要雲遊?”
“正是。”
觀星子微笑撫須道:“讀萬卷書,行萬裡路,這個道理,對於我等修士也是一樣的,既然我心有所感,那少不得要走上一趟,否則只怕連覺都睡不好嘍。”
他看上去鶴發雞皮,面色紅潤,好像只有五十來歲,其實卻已經年過九十,是近百歲的垂垂老者。
龜雖壽,終有盡時,
入道之後,的確能延年益壽,多活幾年,但再怎麽修道服丹,也沒聽說有誰長生不老,不死不滅。
國師號稱三百歲, 可其中真假,只怕只有他自己才曉得。
若是沒有天大的機緣,觀星子這個年紀,恐怕再難有大的突破,只能等死。
天道震動,對於普通人而言,該怎麽活還怎麽活,
對於觀星子這樣的修道之士而言,卻可能是天大的機緣。
當然,也可能有天大的凶險。
無論是機緣,還是凶險,不去尋一尋,那真是死了都閉不上眼。
“那好,我來安排侍衛車馬。”誠郡王說。
如今這天下雖然是太平盛世,可是大昊國土實在太大,人煙聚集的大城之外,難免會有盜賊強盜,甚至是山精水怪的存在,
觀星子於公於私,和誠郡王關系都不一般,誠郡王可不願意他有半點閃失。
觀星子卻是哈哈一笑:“六爺,這天下雖大,可憑著我這把老骨頭,倒也沒什麽地方去不得。告辭了!”
說罷,起身稽首,浮塵一揮,憑空消失在原地。
幾乎同一時間,身影出現在二十丈外的水榭湖面之上,
腳尖在水面上輕點,帶出一團漣漪,
不等那漣漪擴散開,水面上的身影微微一虛,觀星子又出現在更遠的花園外,
刹那瞬間,他便飄出了上百丈遠,身形之速,遠超奔馬何止十倍,身姿之詭異縹緲,更勝鬼魅,隻留下幾個還未完全消失的殘影。
誠郡王望著空空蕩蕩的花園,微微震驚,
觀星子這老家夥,像來沉穩低調,從不在人面前賣弄神通,今日竟然直接使出了縮地成寸的神通,連片刻都不願意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