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沒有過去多久,最多十分鍾,琴酒就下來了。只是此時他的臉色極度糟糕,渾身都籠罩著陰沉的低氣壓。
他懷裡還抱著那個小小的嬰兒,不,準確來講不是“抱”,他幾乎是提著那孩子的領口走過來的。
而且,明明受到傷害的是那個孩子,可琴酒卻一副他受傷更重的樣子。
“警察署人太多了,我看還是直接掐死他吧!”說著他便要動手。
信繁沒有阻止,他就這樣抱臂看著琴酒,用眼神表達質疑。
琴酒抬手在唇邊握拳,輕咳兩聲以掩飾尷尬:“這個警察署就在目標家附近,警方很有可能順藤摸瓜找上我們。伏特加,去米花町。”
“是。”伏特加盡職盡責地扮演著工具人的角色,一句多余的話都不說。
琴酒就這樣把一個活生生的拖累放在了後座的中央,是的,就在他和信繁之間。
排除掉孩子哭聲的干擾,信繁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思考一下。
看琴酒的樣子,他應該沒在目標家裡發現有價值的東西,那麽唯一的線索就是朗姆需要的這個磁盤了。
信繁知道磁盤裡面裝著什麽,那是一份值得接觸的政客名單。朗姆需要在世界各國培植支持組織的政治家,來確保諾亞方舟計劃的順利推行。在這一點上朗姆和烏丸蓮耶的立場是一致的,只不過他想在最後關頭……
不行,還是無法冷靜思考!
信繁轉頭朝嬰兒怒目而視, 他的表情成功嚇到了嬰兒, 頓時哭喊聲更劇烈了。
“……”
他真的有那麽可怕嗎??
信繁忽然察覺到不對勁,於是抬頭問琴酒:“這孩子剛才在目標家裡為什麽不哭?”
“他被人下了迷藥, 如果不是迷藥的效果褪去,我也不會注意到櫃子裡還有個小鬼。”琴酒沒有隱瞞。
信繁微愣:“他在櫃子裡嗎?”
“是啊,應該是他父母做的手腳。只要給他喂下足量的迷藥,再藏到衣櫃裡, 組織派來的殺手就不會順便殺掉他。”說著, 琴酒的唇邊溢出一抹嘲諷的冷笑,“哼,真是無趣的父愛和母愛啊。”
在琴酒眼裡這些感情很無趣嗎?
信繁的思緒無法遏製地發散開,他知道自己即將回想起什麽, 隻好拚命抑製不斷上湧的回憶。不要在這種時候想起沒有意義的事情, 那些事只會讓他留戀過去,無法走向他為自己決定好的未來。
然而,還是徒勞。
他的思緒幾乎在頃刻間就回到了漆黑的夜晚——
原本美好的晚上因為一陣門鈴聲而打破, 在聽到門口發生的爭執時,年幼的諸伏景光其實已經回想起了即將發生的事情。他試圖阻止命運的齒輪,他義正言辭地告訴母親這件事交由他處理,可母親卻……
信繁至今還記得那張溫柔的笑顏,記得母親臉上驟然柔和了許多的神情。
她蹲下身揉了揉小景光的腦袋,在他耳邊輕聲說:“媽媽一直都知道呢,知道我們Hiro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但身為母親,總有些時刻是想要站在你身前保護你的啊!”
後來的事情信繁已經記不清了, 他只知道當自己醒來時, 兄長正站在旁邊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周圍是熟悉的衣櫃,空氣中漸漸淡去的鐵鏽味告訴諸伏景光, 他終究還是被命運的齒輪按照原本的軌跡碾壓而過了。
總是這樣, 無論他怎麽做,命運依然向前推進, 他好像什麽也改變不了。
然而直到現在他才忽然發現, 原來有許多事情已經在冥冥之中發生變化了,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你的表情很恐怖, 難怪會嚇到嬰兒。”琴酒冷不丁地出聲道。
信繁的表情在他開口的瞬間恢復如常,只是又增添了幾分陰鬱。
“這個小鬼你帶走吧。”信繁冷冰冰地說, “交給警察也好,帶回去培養也罷, 哪怕是放任他死掉也無所謂。我要在前面下車。”
琴酒深深地蹙眉:“我以為你會在乎他的死活。”
“呵。”信繁嗤笑,“就像你說的那樣,殺人不眨眼的惡徒怎麽會在乎區區一個嬰兒的性命?”
伏特加已經將車停在路邊,信繁沒有跟琴酒多說一句話的打算,直接開門下車。
琴酒緊皺的眉頭依然沒有舒緩,不過說到底梅斯卡爾如何並不關他的事,現在他應該好好想想如何處理這個嬰兒。
嘖,真是麻煩啊!
信繁下車後立刻拐入旁邊的小巷,但他沒有離開, 反而背靠著牆壁,聽著不遠處汽車發動機的嗡鳴聲。
琴酒不會殺害那個孩子。
雖然也不會對他很照顧, 但信繁確信琴酒是不會痛下殺手的,因為那孩子身上或許隱藏著與朗姆有關的秘密。
只要沒有徹底扳倒朗姆,這個可能性就一直存在, 哪怕他們都知道這個可能性有多低,他也不能死。反正這孩子大概率會被琴酒隨隨便便丟給某個下屬看管,他不必耗費心力, 甚至可能轉眼就忘記了。
信繁緩緩舒了口氣。
即便理智無比確認孩子的安全,他還是真真切切地在擔憂著。
這樣可不行,會逐漸磨滅掉決心的。
恰在此時信繁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看清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後,信繁的心臟頓時一緊。
諸伏高明……這是哥哥的電話。
事發至今,他還沒有想好要如何面對兄長。
他的一切通話都會被朗姆監聽,實話實說是絕對不可行的。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恐怕也無法誆騙高明哥,要是引起他的疑慮,順藤摸瓜調查的話就更糟糕了。
信繁不想接電話,甚至抱著就這樣等待諸伏高明自己掛斷的幻想。
然而諸伏高明卻非常耐心地一遍遍撥打著同樣的號碼,似乎打定主意今天必須聯系上弟弟。
最終,信繁妥協了, 他努力用深呼吸平穩心率,然後按下了接聽鍵。
“……喂,高明哥?”信繁輕輕說出了這個熟悉的稱呼。
電話對面, 諸伏高明聽到弟弟的聲音,神情舒緩了一些, 不過凝重之色尚未完全散去。
“我看到今天的新聞了,聽說你現在供職於TENSE集團,是因為工作需要嗎?”諸伏高明說得很隱晦,信繁知道他想問什麽。
“算是吧。”信繁斟酌著用詞,慢慢說,“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會支持我的決定,這句話現在依然有效嗎?”
“當然,只要是你自己做出的決定。”
自己做出的決定啊……受形勢所逼被迫做出的決定應該也算吧?畢竟他現在幾乎可以說是別無選擇了。
信繁微微一笑道:“那就請高明哥別再聯系我了吧。”
諸伏高明愣住了。
他想問為什麽,不過在那之前,信繁已經率先開口了:“我曾一直以為我堅持的正義是正確的,但現在我忽然意識到世界的真諦是什麽了。這個世界根本不是非黑即白的,我們也不是簡單白加黑變成的灰色。
“這個世界是一面奇怪的鏡子,從不同的角度看過去我們身上的顏色也完全不同。
“其實我不算好人,也沒有要匡扶正義維護秩序的野心。我的心願很小很簡單,那就是我所珍視的這些人。”信繁這句話既是說給諸伏高明聽的,同樣也說給某個在暗中監聽的人。
所以,不要再拿這最後的心願挑釁他,壓抑太久的人偶爾也是會爆發的啊!
到時候他才不會管這個世界的其他人,他只要保護好他們就足夠了。
哪怕渾身浴血,哪怕撕裂未曾愈合的傷痂,哪怕瘋狂之後就是深邃的寂寥,信繁也會按照自己的意願做出選擇——反正,他早已經徹徹底底融入黑暗了,他現在沒有什麽好患得患失的。
“你要做什麽?”諸伏高明自己都沒有想到他會這麽說,“我可以幫你,任何事。”
“不,不用了。”信繁笑著搖了搖頭,“我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做出的選擇,所以高明哥只要看著就好。”
他知道諸伏高明可以為了唯一的親人做到何種地步,但是沒必要,諸伏高明是記憶中最美好的那個人,就讓他永遠保持記憶中的樣子吧。
信繁掛斷電話,喃喃自語:“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我會如你所願的,合作者。”
他抓著追蹤器的手微微用力。
信號的另一邊,朗姆聽著耳機裡傳來的聲音,看著屏幕上不斷閃爍的紅點,嘴角上揚。
“終止針對諸伏高明的計劃吧。”朗姆對聯絡器說道。
不得不承認,隨著最終目標的不斷接近,朗姆對待諸伏景光的心態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如果一顆好用的棋子不但產生了自己的意識,還會逐步成長,你見證了他從乾淨的白到純粹的黑的過渡,見證了他如何與命運做無謂的抗爭,見證了他放棄掙扎任由自己被吞噬的過程,相信你也會跟他一樣欣慰自得。
對於聽話的棋子,朗姆向來不吝於一點小恩小惠。
諸伏高明而已,就算是諸葛孔明也一樣無法拯救衰敗的蜀漢。勝利的車輪已經不可能被阻擋了!
……
東京都中心商務區坐落著數幢高聳入雲的大廈,如今的TENSE也將亞太地區總部設立在這裡。
大廈的第79層是淺野信繁的辦公室,作為TENSE亞太地區總裁,他享受了幾乎最高規格的待遇。
對於烏丸蓮耶來說,梅斯卡爾是即將與他共享新世界的最初的追隨者,對於朗姆而言,諸伏景光同樣是他報仇計劃的合作者。
在面子工程上他們都非常大方。
“叮!”
電梯停在了79層,鈴木園子在秘書的帶領下走進會客室。
“社長剛剛結束一場電話會議,應該還在和高層商討正事,請您先在這裡稍後。”秘書將鈴木園子領到靠窗的沙發上坐下,又貼心地為她準備了茶點。
鈴木園子嘖嘖稱奇:“忽然聽到有人叫淺野先生社長,還真是不習慣呐。”
她印象中溫和的哥哥樣的人物突然變成了父母才會見的那種商業夥伴,這個世界真的太古怪了。
在鈴木園子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渾身都被黑色風衣和黑色帽子包裹的男人從辦公室中走了出來。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這邊,鈴木園子便感覺渾身冰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成冰了。
那個家、家夥,到底是什麽人啊??
TENSE的高管?誰家企業的管理層會任命那種人啊!
不過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那個看似文弱的小秘書倒顯得十分淡定,她甚至還敢朝黑衣男人微微躬身表示尊敬和禮貌。
嗚嗚嗚,TENSE好可怕啊,淺野先生再不露面她就要嚇死了!!
就在鈴木園子即將堅持不住的前一秒鍾,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了,熟悉的人出現在門口。
看到淺野信繁,鈴木園子簡直熱淚盈眶。
“你怎麽還不走?”然而她眼中的白馬王子卻沒有注意到這裡有一個被惡龍嚇壞的公主需要營救,反而跟惡龍搭話,“想留在這裡吃午飯?”
琴酒冷哼一聲:“沒興趣。你和那位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某位勞模因為沉迷工作已經很久不關心組織內政了,他完全不知道TENSE集團是怎麽回事,更不能理解BOSS為什麽忽然讓組織從暗中走到台前。
除了更容易招惹FBI等機構的針對外,琴酒想不出還有什麽好處,
不過信繁不打算為琴酒解惑,既然烏丸蓮耶都不想讓他得力的屬下早點接觸諾亞方舟, 他又何必做出力不討好的事情?
於是信繁終於在思考如何敷衍的過程中看到了自己送上門來的借口。
他走向嚇得雙腿發軟的鈴木園子:“鈴木小姐,你怎麽過來了?”
“啊?我、我是……”鈴木園子偷偷看了眼琴酒,見那人沒有殺她的打算才勉強開口道,“我是來替父親送文件的。”
信繁微蹙眉頭:“這種事隨便派個人就可以了。”
雖然陽光下的TENSE不會做任何引發社會慌亂的舉動,但這裡畢竟是組織的地盤,不是鈴木園子該來的地方。
“呃,因為小蘭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淺野先生了,便托我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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