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上,那個死去的肉鋪老板和山本太郎的樣子不停的在他腦海中閃過。
刺目的鮮血,堅定的“為了光複河山”的聲音,以及山本太郎說的“家國天下”四個字不停的出現在腦海中,李安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起床,倒上一杯烈酒,一口喝下,燒的李安心中隱隱作痛,眼淚直流。
點燃一根斷掉了許久的香煙,抽一口,嗆得李安不住的咳嗽。
煙霧繚繞中,李安忽然覺得這些年自己活得那麽的不真實。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羨慕那死去的肉鋪老板,至少,他還有理想,有信念,可自己呢?有什麽?
只有一個臥病的老母親!
“唉!”
良久,李安深深的歎了口氣再次躺下,瞪著眼,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李安給張桂華做好了早飯就早早的出了門,一出門就看到胡同口有一個報童,報童身邊還站著兩個頭戴鴨舌帽的青年正在低頭看報紙。
李安微微皺了皺眉頭繼續向前,經過二人身邊的時候,只有報童叫了他一聲問他要不要買報紙,那兩個青年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
他知道,這兩個人一定是來監視自己的,否則身邊有人說話的時候,哪個正常人不會去看一眼?
看來,山本太郎依舊還是懷疑自己啊,果然,不能再冒險了。
李安來到學校的時候,正巧遇上了那兩個昨晚和徐文才一起抓他的巡捕,二人笑著向李安打了個招呼就快速離開了。
李安剛來到辦公室,小組長李霞就連忙道:“李教員,你是33年來的咱們學校吧?”
“那兩個巡捕是來問這個的?”
“原來你知道哦?你怎麽會惹上巡捕的?”李霞好奇的道。
“沒,我怎麽會惹他們?就是昨晚回家遇上有人搶劫,巡捕應該只是調查一下我的背景而已。”
“搶劫都能讓你遇上,你這運氣也算是倒霉到家了哦。”
“是的啊,出門沒看黃歷。”李安微微笑了笑:“除了這個他們還問了什麽?”
“就是問了問你平時的上下班時間,下班後的情況,還有你來學校之前在幹嘛什麽的。”
“那您怎麽回答的?”
“照實說唄,我就說的你是33年來的上海,當時還帶著行李和你老母親到我家去租房子,後來是我引薦你來的學校,去年你自己買了房子才從我家搬出去,你這人沒什麽愛好,就是對老母親特別孝順,每天就是家裡,菜場和學校三點一線很有規律。”
“那他們沒再問什麽吧?”
“就是問我你來上海之前在哪,我說沒問過他們就沒再問了。”
“好的,我去上課了,謝謝您了。”李安笑了笑拿起課本向教室走去。
李霞這人不錯,一向是有一說一從不添油加醋。
李安來到教室的時候,上課鈴正好響起。
他走進教室卻沒有人喊起立,他有些意外的看向班長張斌的座位,發現他的座位是空著的不由皺起了眉頭:“哪位同學知道張斌去哪了?”
“老師,我知道。”一個女孩舉起了手。
“秦文雅?你說說看。”
“他爸爸在滬西上班,昨天回來的路上被一個日本兵當靶子打爛了腦袋,張斌昨晚上就帶著他媽走了,還是我爸幫的他呢。”
“就是沒原因的打爛了腦袋?”李安心裡一疼。
“是的呢,老師您不知道,
現在租界外面可亂了呢,日本兵在街上橫著走,看到誰不順眼就是一槍,聽說外面的街上到處都是死人,到處都是血,可嚇人了呢,我還聽說女孩們現在都不能上街,去了就會被抓走,有的甚至在街上就被……就被……” 秦文雅拍著小胸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這個樣子的嗎?”李安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原以為兩國交戰只是軍隊對軍隊,也無非是物資會緊缺一些,應該還不至於毫無理由的傷害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可沒想到這些日本兵竟然連無辜的百姓都殺,還當街欺辱婦女,這簡直就是畜生啊!
外國人在中華大地上隨意的欺辱,殘殺中國百姓,這對於國家和民族而言都是奇恥大辱啊!
我泱泱中華竟淪落至此了嗎?再這樣下去,豈不是要亡國滅種?
李安直覺得心在滴血。
“當然的啦!”
“你怎麽知道?”
“因為他爸是漢奸嘛!要不然這個時候怎麽有辦法幫張斌去南方的?”
一個男學生不屑的道。
“不是!我爸才不是漢奸,張斌去當兵還是他建議的呢,他說中華男兒應該在國難來臨之際挺身而出,為國家和民族奮鬥到底呢!”
秦文雅瞬間兩眼淚花子。
“我說的是真的,我爸說日本人進市政廳的時候還是你爸帶頭去迎接的呢!”
“不是!反正我爸就不是漢奸,我爸是大英雄!”秦文雅怒吼道。
“好了,好了,”李安連忙止住了再要爭吵的男學生:“咱們不討論這個了,關於張斌和秦文雅爸爸的事兒,以後不管誰都不要再討論,不管誰問起來大家都要說不知道啊。”
“好的!”同學們齊聲回答。
“秦文雅,以後你就是咱們班的班長了,上課。”
李安的話音一落,教室裡頓時落針可聞。
李安詫異的掃視了一下學生們頓時皺起了眉頭:“我說上課,都沒聽到嗎?”
“原來老師也是沒氣節的人,也想巴結漢奸!這個學我不上了,我也去當兵去!”之前和秦文雅爭吵的那個男學生站起來就向門外走去。
“等等,我也去!”
接二連三走出去五六個學生,教室裡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這二十人裡還有幾個猶豫不定的。
看著一向愛戴自己的學生們眼神裡對自己再也沒有了崇敬,那個男學生的話仿佛一把刀子一般剜的李安的心生疼。
他讓秦文雅當班長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萬一哪天日本人進入租界了,秦文雅的父親能出面保護這些學生?
自己,錯了嗎?
他拿起課本低落的向門外走去。
“老師!”秦文雅叫住了他。
“這節課自習。”他回頭,無力的道。
李安回到辦公室裡的時候李霞和其他幾個教員也已經去上課了,看著空蕩蕩的辦公室,李安歎了口氣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倒上一杯熱水捧在手裡。
感受著水杯上傳來的溫度,他冰冷的心開始一點點有了溫度。
是啊,秦文雅的父親說的對,生為中華男兒,如果不能在國難來臨之際挺身而出,那怎麽對得起炎黃子孫這個身份?將來有什麽臉面去見祖宗?
自己的學生都挺身而出去當兵了,自己難道連幾個十七八歲的孩子都不如嗎?
可是,自己還有老母要養怎麽辦?
李安皺著眉頭,良久,他的眉頭舒展開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這一次,起碼自己也是為國出力了。
他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李君,這是要去哪?”
李安剛剛起身,山本一郎就帶著兩個腰間鼓囊囊的黑衣人出現在了門口。
帶槍來的?
他還是知道了?這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