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觀招收弟子是從五月一直貫穿到八月的,整整四個月中,天下有心加入三清觀的修士都可以前來報名應試。一般來說,在最後十天還來報名應試的修士幾乎沒有,這個時候負責在山門前接待的執事會閑得發慌,所以其他執事都不願意被安排在這個時候到山門下等候,有這十天,乾些什麽不好?哪怕是修煉,也比閑上十天強的多。於是,三吉道人便被安排在山腳下負責第一關的招錄,他不覺得苦,因為他可以睡覺。 按照常理來說,安排三吉道人負責第一關的招錄是一件很穩妥的事情。因為他雖然很懶,但對於靈力的敏感是整個三清觀都比較知名的,而第一關考驗的正是這一點,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講,執事堂的安排還是基本做到了人盡其用。
三吉道人已經睡了九天了,今天是最後一天。想加入三清觀的修士早在五、六月間便已來過,被招錄的早早入山,被淘汰的也早早打道回府,七月間來的修士就少很多了,到了八月,幾乎已經見不到再來報名的修士。所以,三吉道人睡得很舒坦,以至於頭髮散亂,道袍大敞。
通常情況下,三吉道人是不會扎道髻的,扎道髻這件事情對於他來說,有點過於辛苦。實際上,他當年之所以選擇成為道人,只不過是因為道士的道課可以充作工分,而他在這些道課上可以睡覺,一邊睡覺一邊掙工分的事情,他覺得比較合算。
於是,周無憂便在山門前看到了這個一頭亂發、道袍髒亂的道人,疑似乞丐。
周無憂還是很有愛心的,總體來說,他屬於比較仁厚的性子,此刻見到一名乞丐斜靠在山門前的巨石旁,立刻便聯想到一幅上山行乞而被亂棍打出的悲慘畫面,悲天憫人的良善發作,便從混元戒中取出一塊熏肉,輕輕放到三吉道人的身旁。
三吉道人其實早已醒來,他有些不滿於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前來,都最後一天了,還來報名作甚,這不是打攪了道爺我的睡眠麽?他很生氣,同時因為很懶,便沒有起身,只是冷眼看著這個年輕人走近。
可適當年輕人取出一塊熏肉放在自己身旁之時,三吉道人心中的那一點怨氣頓時雲消霧散了。
他在有生之年裡,從來沒有收到過別人贈送的禮物,對於忽然接到一份禮物這件事情,有些不知所措,還有些驚喜莫名。這份禮物雖然不值什麽,但從年輕人小心翼翼放過來的神情舉止來看,人家還是很尊敬自己的。
三吉道人自小進入三清山後,便再也沒有出過山門,他兒時曾經享受過的讚賞目光早已隨著幾十年的歲月慢慢淡忘,記憶中所剩下的,只是周圍師兄弟們的鄙夷和門派長輩們的失望,更別提什麽禮物了。可是此刻,他居然收到了這個年輕人贈送的禮物,贈送的時候,還如此的小心,如此的尊重自己……
他忽然大是感動,然後站起身來,和藹的問道:“小友,是前來報名應考我三清觀的麽?”
周無憂原本以為這乞丐正在睡覺,所以放置熏肉時十分注意,輕手輕腳的以免發出動靜,驚擾了乞丐的好夢,卻哪裡想到乞丐忽然站了起來,聽那話中意思,似乎其人便是三清觀的。這一下誤會大了,他有些臉紅,不好意思道:“啊……呃……那個……抱歉啊,呵呵。”
三吉道人一笑:“小友來得倒是時候,今日是最後一日了,過了今日,山門便要關閉,不再招收弟子。時辰不早了,小友快些入山罷。”說著,他又四處看看,
眼見四下無人,便壓低了聲音道:“由此進入山門,一裡外還有一關,你不要怕,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堅持的時間越長越好。等過了那一關,再向裡,還有一條登山路,山路盡頭是懸崖,找準位置踩下去,便算過了。嘿嘿。” 說完,三吉道人拍了拍周無憂的肩膀,輕輕一推,便將周無憂推入山門之中。眼見著周無憂一步一回頭的看向自己,如此戀戀不舍,似乎是傳言中的“兄弟離別、步步回首”,心頭莫名的一陣溫暖。等周無憂去遠了,他才撿起周無憂放在石上的熏肉,鄭重收入懷中。這是生平收到的第一件禮物,他要好好收藏起來。
周無憂不停的回頭看著這個三清山看門老頭,覺得對方實在是……好生奇怪。不知為何,素未謀面就泄題給自己,周無憂直到去遠,還是沒有想明白問題出在哪裡。常聽人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自己怎麽看,也看不出這個看門老頭“奸”在哪裡,“盜”在何處?對了,老頭剛才說什麽“一裡外還有一關”,咦?他為什麽要說“還有”呢?
沿路而入,綠樹滿山。這裡是三清山的外山山麓,談不上奇險,也說不上雄峻,山勢起伏緩慢,更像丘陵。周無憂慢慢嗅著青草灌木的氣息,聽著林間小鳥的歡鳴,心中流淌的是淡淡的安寧。
前行一裡,是一片平整的草坪,幾顆青松點綴在草坪間,如傘蓋般擋住陽光,在這午後酷暑的八月天中,撐起一片陰涼。松下一張簡陋的木桌,桌前坐著一位中年修士,正在凝神讀書,他右手提筆,邊讀邊在一張箋紙上書寫幾筆。他是如此投入,竟然連周無憂來到近前都沒有察覺。
黃冠是執事堂一名普通的築基期修士,他最大的愛好是研讀陣法,製作陣盤,布設符陣,最大的願望是能夠拜入三清觀天衍派中,成為三清觀陣法流的一位真傳弟子。可惜世事總是不能如願,像他這般懷揣夢想、卻表現普通的修士,在三清觀執事堂中實在太多了,所以,他們只能成為執事,連內門的門檻都觸不可及。
黃冠無所謂是否被派來招錄弟子,也不關心是不是太過清閑無所事事。首先,第二關雖說不是考校應考修士的陣法知識,但也與陣法沾邊,很對他的胃口,其次,就算是最後十天也沒有關系,沒有修士前來應考,就不會耽誤他研讀陣法。
事實上,他是對的。他在這裡等候的日子裡一直沒有修士前來應考,便將以前在問道堂聽課的筆記重新溫習了一遍。今天是最後一天,而且只剩半天了,他估摸著應該不會有人再來了,便開始收拾布設的陣盤。
當他收拾起這套陣盤的時候,卻發現其中一個陣盤的銘文似乎有些問題。他之前也對照筆記研究過這套陣盤的,只是因為陣盤在布設當中,所以沒能拿出來仔細看,便沒有發現這處問題。可是,現在卻看到了,確確實實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於是,他連忙打開筆記,認真的核對了一遍,然後就坐在這裡呆呆的思考。
他被這個銘文難住了,在他的對比中,同樣的陣法,在同樣的位置上,竟然出現了兩個不同的銘文。他手中的那套陣盤裡,被發現有所不同的那個小盤上的銘文,似乎不是他手中書卷上的這個樣子。手中的書卷是他平日在問道堂聽課的筆記,其中關於這套陣法的記載,是當時聽天衍派一位長老講課時記下來的。
難道是長老講錯了?他不停的翻閱以前的筆記,期望從裡面找到些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