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行一邊閑聊一邊邁著輕松的步伐向客來客棧進發。
“所以你都偷聽到了什麽?為什麽要偷聽他們燈玄觀的人說話?”蘇無花問郭過。
“嗐,那不是難得遇見有江湖名門的人嗎?那不得珍惜‘機會’啊?至於他們在說啥……其實也沒說啥,我才剛聽了幾句就被他們給踹出來了……”郭過說完,誇張地露出悲痛的表情,裝模作樣地撫摸著自己的心口。
“所以他們到底說了什麽?”秦龍問道。
“他們說,這次燈玄觀的立場保持中立,兩不相幫。然後那幾名燈玄觀弟子私下結夥,通過這次行動看看能不能撈到什麽好處。”
“這樣啊……燈玄觀打算保持中立……”秦龍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麽。
“我看那‘破劍茶寮’消費不低的樣子,你一個打工仔就為了偷聽別人說話就坐進去了,還真是舍得啊。”蘇無花說。
“嗐,其實是我哥讓我捎幾包茶葉給‘破劍茶寮’的掌櫃,我只是路過而已。”
“幫忙送貨竟然跑去偷聽別人談話,還被踹了出來,你真是辜負了你哥啊。”
“哎呀,我哥才不會計較這些呢。我哥對我可好了,從小到大都是他罩著我。別看我這麽瘦,我哥可壯了,他還懂一些武功呢,客來客棧平時也算是他在罩著。當然,他的功夫比起你們那可是粗淺太多了。”郭過說起自己的哥哥,臉上洋溢著幸福和自豪。
“你叫蟈蟈(郭過),你哥該不會叫蛐蛐吧?”蘇無花打趣道。
“胡說什麽呢?叫我蟈蟈沒問題,鎮裡同輩的哥們都這麽叫我。我哥的名字可霸氣多了,他叫郭保馬。想當年,我家還沒那麽落魄的時候,出去經商,都是我哥騎最好的馬,他的馬術可是全鎮最……”
“等等等等,你哥叫什麽?”蘇無花感到一絲強烈的違和感。
“郭保馬啊。”
“你哥的必殺技該不會叫‘閃電五連鞭’吧……”蘇無三吐槽。
“你怎麽知道?我哥練的就是渾元形意太極,那‘閃電五連鞭’就是他的拿手絕技。那不僅是一門功法,還可以用於馭馬……”
我勒個去,真是說什麽來什麽啊!
“呃……你一直都在說你哥,那你爹呢?”蘇無花咽了口唾沫,轉移了話題。
“唉,我爹叫郭德剛,以前讀過書,最落魄的時候也當過說書先生。他一直都覺得我不爭氣,對我凶得很。不過我哥說,我爹那是刀子嘴豆腐心。”
天呐!這到底是個什麽世界啊!蘇無花在內心裡哀嚎,難怪郭過說起段子來一套一套的,原來這是遺傳啊!
“行吧……”蘇無花一臉蛋疼,扶額哀歎。
“哥哥是我最親近的人,他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因為有他,我才覺得,江湖離我沒有那麽遠。”郭過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那你哥有教過你武功嗎?”秦龍問起了他比較感興趣的話題。
“呃……教是教過,可是我練得一塌糊塗……唉,看來我確實沒有什麽武學天賦……不過我是不會放棄的!”郭過又露出了悲痛欲絕的表情,堪比川劇變臉。
不知不覺,三人離客來客棧越來越近了,街上的人,也不知不覺越來越少了。
到了客來客棧門口,這條街上已經空無一人。
蘇無花看著空落落的屋頂,吐槽了一句:“這要是下雨了怎麽辦?”
郭過則是興致勃勃地對秦龍說:“龍哥,
待會見到我哥,你能指點一下他嗎?” 秦龍坦然一笑:“當然可以。”
隨即,三人進入了客來客棧,郭過開心得幾乎是在蹦著走。
蘇無花看著郭過的背影,心中不免感慨,自己曾經也是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年,可是現在……不提也罷……
“哥,你看看誰來啦!”
郭過興奮地喊著,可是眼前的一幕,卻讓他直接啞火,喉嚨中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滿地屍體。
比起外邊的街道,客棧內卻是“熱鬧”多了,來者不少。
不過這些人都是來為自己的親友兄弟收屍的。
客棧內的人不少,卻無一人在交談,寂靜得可怕,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藏不住的哀傷。
只有翻動屍體的聲音。
“哥……哥……還有我爹……”郭過嘴唇顫抖,眼神呆滯,喉嚨裡發出嘶啞的低吟。
秦龍和蘇無花兩人也被這場景震驚了,都站在客棧門口,不知如何是好。
蘇無花哪裡見過這種場景,他隻覺得遍體身寒。剛才的輕松氛圍瞬間被擊得粉碎,滿地的血肉仿佛在掐著蘇無花的脖子告訴他:這就是殘酷的江湖,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郭過瘋了似的跑進大堂,在眾多的屍體間翻找著,嘴裡喃喃著:“不會的……不會的……哥,你說過等你賺了錢,就送我一把木劍,教我練武……你說過,我有一天也可以成為大俠的……”
郭過跌跌撞撞著,匆忙地翻找著每一具屍體,行進中還不時撞到其他的人。那些同樣是來收屍的習武之人帶著悲憤怒視著郭過,但郭過卻毫不理睬,依舊是瞪著雙眼,連滾帶爬地在地上尋找。
突然,郭過呆住了。
他撿起了一小塊玉佩。他哥的玉佩。
郭過把玉佩捧在懷裡,弓著腰跪在地上,頭抵地面,涕淚橫流。
他哽咽著,咬緊牙關,眼睛瞪得老大,雙肩止不住地在抽搐。
蘇無花還是呆若木雞。
秦龍倒是緩過來了,皺著眉頭,緩步走進客棧,端詳著四周,心裡開始計算。
“死者黑道白道都有,難道是提前展開了決戰?可若是如此,死的人應該會更多……”
“還有很多門派的人沒有出現在這裡……應該不是最終決戰……還有兩天‘劍神’才會現身……”
“魔教教主墨煙塵真的有必要出手嗎?現在還不到出手的時候吧……”
“這些屍體好像大多是被利器所傷……魔教中人不以刀劍見長啊……但墨煙塵無疑是出手了……”
“真是想不明白……”
秦龍歎了口氣,感歎自己的腦子實在是算不上靈光,能分析出這麽多信息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此時,郭過突然激起身子,用握著玉佩的拳頭狠狠錘擊著地面,發出崩潰的大吼:“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哥,你說過,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大俠的……你還有很多功夫沒有教我啊……你不能騙我啊!”
周圍的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郭過,不少人還發出了悲憫的譏笑聲。
發泄過後,郭過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絲毫不在意自己已經砸得滿是鮮血的雙手,用空洞的雙眼四處張望。
他瞥見了呆坐在帳台的掌櫃。
郭過緩緩地走了過去,一步一個踉蹌。
走到掌櫃面前,郭過用沙啞得已經不像他自己的聲音說道:“李掌櫃,我爹和我哥在哪?”
他仍然懷抱一絲希望,他不願意承認他的親人都已經故去。
掌櫃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麽,哀歎了一聲,伸手指向了一個角落。
兩局衣著樸素的屍體躺在角落,衣衫齊整,看樣子已經被打理過了。
只是,其中一名中年男子的屍體胸口插著一截桌子腿,另一名青年的屍體被削去了半個腦袋,傷口平整。
郭過默默地走了過去,然後在屍體邊盤腿坐下,一言不發。
郭過把缺了半個腦袋的哥哥抱在懷裡,並且用攥著玉佩的手,握起了哥哥冰涼的手,就像他們兒時在田野裡那樣,一起握著手,聞著稻香,一起笑,一起鬧。
郭過閉起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任憑淚水肆意流淌,沉默著在自己的世界裡沉沒。
“麻煩讓一下。”一名英雋的男子背著屍體站在客棧門口,對蘇無花說道。
蘇無花這才意識到,自己站門口擋住別人的路了。
等等,這個聲音怎麽這麽耳熟?
蘇無花定睛一看,竟然是林知羽!
可那個英俊嫵媚的男裝少女,現在看起來卻如此憔悴。
“知羽?發生什麽事了?”蘇無花現在腦子一團亂麻,急需一個人向他解釋這一切。
“我不知道。”林知羽頭也不回,背著屍體兀自前行。
“知羽,別走啊!”蘇無花趕緊跟了上去,擋在了林知羽前面。
按照林知羽以往的性格,肯定會對蘇無花破口大罵,然後把擋路的他一腳踹開,但現在,林知羽卻一言不發,低著頭呆站著,臉頰上似乎還帶著淚痕。
蘇無花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以前他就是個鐵直男,從來沒談過女朋友,哪裡會安慰女生。
“讓開,行嗎?”林知羽依舊低著頭說道。
“這……”蘇無花急得滿頭大汗,“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嗎?咱倆誰跟誰啊,有事我幫你啊!”
林知羽沉默。
蘇無花看了看林知羽背著的屍體,是一個帥氣的中年大叔,可惜他的四肢都以詭異的姿態彎折著,胸前還有一個貫穿至背部的傷口。
這時,客棧的客房突然湧出一隊身著黑袍的人。領頭的是一個蒙面的黑衣人,他蒙面的面罩上還浸透著深黑的血跡。
那名黑衣人用沙啞的聲音喊道:“咳咳……魔教門人辦事!閑雜人等,速速離去!否則後果自負!”
然後,那一群黑袍的魔教弟子分成兩隊,一隊人在清理著無人認領的屍體以及散碎在地上的桌椅,另一隊人竟然去修補屋頂了。
那名黑衣人環視四周,竟然望向了蘇無花,然後喊道:“門口那兩個擋道的!趕快離開!咳咳……”
這可把蘇無花嚇了一大跳,他趕緊把林知羽拉到客棧外邊,臨走前還看了看秦龍和郭過在哪。
秦龍聽到那黑衣人的警告,哪裡還敢留下,也是在往客棧外走,可是郭過卻還旁若無人地坐在原地,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
蘇無花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就他愣神這一會,林知羽又自己往前走了,鳥都不鳥他。
蘇無花隻得跟上,邊走邊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啊?”
林知羽停下了腳步,背對著蘇無花回了一句:“你現在‘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吧,我不會再苛求你幫我做什麽事了。”
蘇無花急了,剛才客棧裡那一幕直接擊碎了他對這個世界的溫柔幻想。他現在隻想知道怎麽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他還不想死在這個舉目無親的狗屁武俠世界裡。
“別啊,你要是不管我了,我指不定哪天就暴斃了啊!”蘇無花說道。
“沒事,從我的角度觀察到的結果是,你並不會被這裡的人殺死。雖然不能百分百確定,但我的‘能力’目前還沒有失誤過。”林知羽冷淡地回道。
“你這話就沒意思了啊!誰知道你的判斷靠不靠譜啊!求你了,老司機,帶帶我吧!”蘇無三哀嚎。
林知羽沉默了許久,竟然反常地說了一句:“既然這樣,那你就跟我來吧。”
說完,林知羽又自顧自地往前走了。
蘇無花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下,回頭看了看客來客棧,心裡默默向秦龍和郭過說了聲抱歉,然後跟上了林知羽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