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有計劃安心的享受一次大唐農家風味的王子安,一看那隻肉質鮮美,一看就是養了好幾年的老母雞,頓時就忍不住心癢難撓。
二話不說,擼起袖子。
“來,老丈,讓我來,讓我來”
然後,就在老兩口瞠目結舌中,行雲流水般把正隻老母雞給處理乾淨了。
“這,這小哥,想不到,您竟然是個行家”
說著,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子安。
“看您這周身的氣度,熟練的手法,怕不是京城哪家大酒樓的大廚吧?”
王子安聞言,不由哈哈大笑,豎起大拇指,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老丈真是好眼力,實不相瞞,我就是個廚子”
老頭聽完,上下打量了他一言,然後若有所思點點了點頭。
“我看小哥這,恐怕不是一個簡單的大廚吧……”
王子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我已經優秀得這麽明顯了嗎?
“老丈怎麽看出來的……”
一聽王子安這麽說,老頭頓時
“我就說嘛,小哥您這又是護衛,又是女伴的,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怎麽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廚……”
王子安一聽,不由大樂。
還以為這老爺子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看穿了自己的身份,想不到是因為這個,當即逗趣道。
“老爺子,厲害,這都瞞不過您的眼睛我是後來發了點財,自己開了幾家小酒……”
王子安說著,從烏漆嘛黑的灶台上挖了一塊豬油,扔到鍋裡。
滋滋的熱鍋化著豬油,一股濃鬱的豬油清香頓時散開。
正在燒鍋的老婆婆看了一眼鍋裡的熱油,露出一絲心疼的神色,不過一想到王子安給的那些銀錢,足夠買好幾盆這樣的豬油,外加幾袋子糧食了,心裡才稍稍好受了些。
“兩位老人家,若是不嫌棄的話,我傳你們一道名菜,你們若是學會了,也算是一門謀生的本領”
一聽人家酒樓裡的大廚要傳手藝,兩位老人家頓時一臉驚喜的打起了精神。
王子安也沒教什麽複雜的菜品,就簡單的做了一個豬油炒雞。
這玩意兒,適合做大鍋菜。
哪怕是到城裡,沿街叫賣,都能混口飯吃。
做完之後,王子安看看鍋裡的雞湯,順便又教了他們一套蔥油拌面。
兩位老人家嘗過一口之後,頓時驚為天人。
對王子安幾個人,感恩戴德,甚至還專門拉過幾位子女,給王子安跪下磕了一個響頭。
這個時代,是一個敝帚自珍的時代,很多技術絕活,講究傳媳不傳女,兒媳婦可以學,閨女不行,就更別說外人了。
就算是有做學徒的,給人家當牛做馬,伺候幾年,都不見得能得到真傳。
所以,王子安隨手教的這兩道小菜,在他看來無所謂,但在兩位老人家眼中,那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等坐下吃飯的時候,那個熱乎勁兒,就跟剛才的熱情客套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分明的是拿著當一家人了。
王子安說話也自然隨意了許多。
“老人家,我剛才來的路上,好像看著村裡還有好多地沒有種上莊稼,這是要曬地力嗎?”
王子安一邊挑起蔥油面,一邊隨意地扯著家常。
他前世原本就是農家子弟出身,對這些並不算陌生。
不等老漢回話,正在吃飯的二兒子忽然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
“曬什麽地力去年旱災,原本就基本沒有什麽收成,大家夥全指著今年的地裡收成呢,到現在還沒種上,還不是因為那些狗官搞什麽合作社……”
“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二兒子話沒說完,
就被老漢一眼給瞪了回去。這位一看自家老爹發火,不說話了,索性悶下頭去,呼哧呼哧的扒拉蔥油面。
王子安聞言,不由眉頭一蹙,心中頓時就是咯噔一下子。
若是說別的,他或許也就過去了,但農業合作社不同,那可是當初他跟李世民等人吹下的牛。
他也知道,朝廷從去年冬天就在推廣這個,連城東老溫叔和老洪叔家都參加了,據說效果還不錯。
為此,他心中還頗為得意了幾天。
沒想到,這出來一趟,竟然聽到了這樣完全不同的言論。
“老丈,就是閑著磨牙,何必給二郎發火”
王子安笑著勸了一句老漢,伸手給二郎夾了一大塊雞肉,不由分說地放到他的湯碗裡。
“大家不要客氣,一起吃就是,反正這麽多,我們也吃不幾口”
兩位老人家還好,他們的這幾位子女,平日裡哪裡舍得吃一頓雞肉?
所以,早就對桌子正中那一盤子雞肉垂涎欲滴了。
但王子安算是傳授他們秘方的師父,又給了許多銀錢,他們都受了老兩口的反覆叮囑,自然不敢下筷子,別說三個成年的子女,就連那個淌著鼻涕的小家夥,都忍住了。
此時,得了王子安夾的菜,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家父母。
老兩口心疼兒子,雖然口頭嗔怪了一句,但也沒有真的阻止,這讓這位二郎喜出望外,夾起雞肉,喉結聳動了一下,終於還是轉過身,夾起來放到了自家小弟碗中。
“老四,你吃吧”
小家夥得了哥哥讓給的雞肉,兩隻眼睛閃閃發亮。
盯著碗裡的雞肉,就再也移不開眼睛了。
王子安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剛想起身都分一點,那邊蘇蘇已經主動站起來,給大家分肉了。
“使不得,使不得”
老漢見狀,急忙起身,就要阻止。
被豫章伸手給扯著了衣袖。
“老人家,這有什麽使不得了,反正我們也吃不下,大家一起吃,也熱鬧一點……”
見這群貴客,真的不是客套。
“這,這哪是待客的規矩……”
老漢臉膛漲紅,浮現出羞愧的神色,但看著孩子們吃得歡快的樣子,終於還是沒有阻止,訕訕地坐了下來。
經過這麽一個小插曲,飯桌上的氣氛就更加融洽起來。
“那個農村合作社,我看著好像其他地方也有搞的,據說朝廷體恤百姓,組織大家互幫互助的善政怎麽,莫非這裡面還有什麽貓膩嗎?”
找了個機會,王子安終於把話題又回到剛才的主題上。
這一次二郎不說話了,倒是老漢歎了一口氣。
“說起來,倒是個善政,可傳下來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一聽這個,不僅王子安,豫章公主,李君羨等人,都不由偷偷地豎起了耳朵。
“就比如說我們家吧,前幾年分了幾十畝地,大郎二郎和三郎年齡都大了,家裡也算是有了幾個壯勞力,往年雖然辛苦些,但地也還能勉強耕種得過來甚至還能抽出一個人去給別的人家做幫工,多少賺點錢,補貼一下家用,可自從朝廷興起了這個什麽農村合作社……”
老漢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
就在此時,忽然聽得外面的柴門被人扣得山響。
“柴家老漢,柴家老漢”
正在說話的老漢頓時臉色一變。趕緊放下筷子,衝著外面回了一句。
“在,在,在,小老兒這就來開門”
“爹”
見狀,柴家二郎把筷子猛地往桌子上一拍。
“他們欺人太甚,這什麽時候是個盡頭,再這麽下去,我們自家的地就要荒與其以後餓死,不如跟他們拚了”
說著,霍然起身,就要往外闖。
結果還沒到門口,就被柴老漢一腳給踹了回來。
“你個狗東西,劉家背後有縣衙撐腰,是我們這種小老百姓能招惹得起的嗎?還不給我滾回去”
低聲罵完,又趕緊往院子裡跑去。
王子安見狀,不由和李君羨相互對視了一眼,扭頭往外看去。
外面夜色已濃,黑黢黢的,根本看不清外面的動靜。
不過聲音倒是聽得清晰。
“柴老漢,明日一早,帶著你們家三個兒子,到村頭集合,給我們家員外把村北面那塊荒地開出來,耽誤了耕種的時辰,小心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一個趾高氣揚的聲音傳來,然後就聽到柴老漢的告饒聲。
“劉管事,劉管事,您老人家高抬貴手啊,好歹的給我們家留一個人,我們家那點地,若是再不耕種,恐怕就真的要耽誤了春耕了……”
“柴老頭,老子這是給你臉了是吧?你們的事重要,能重要得過我們家員外的事嗎?再敢推諉扯皮,耽誤了我們家員外的開荒大事,小心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蹭
王子安回頭一看,蘇蘇拎著手中的長劍,就要往外闖,趕緊一伸手給扒拉住了。
這丫頭,實在是太剛了,竟然直接就要砍人。
“先坐下”
雖然勸住了蘇蘇,但他自己心中原本因為今天這種家庭的氛圍有所緩和戾氣,再次瘋狂的翻湧起來,恨不得自己衝上去,把來人當場給砸個稀巴爛。
柴老漢回來了,不過臉上的苦色掛都掛不住。
坐回來,只是悶著頭,連說話的心思也沒有了。
“老人家,這是怎麽回事”
旁邊的豫章見狀,忍不住輕聲問到。
“唉”
柴老漢忍不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大概是苦悶壞了,端起面前讓自家兒子特意為客人買來的濁酒,一口悶了下去。
“說起來,還不是因為那農村合作社的事,也不知道這是哪位官老爺異想天開,一拍腦門子想出來的路數,可把我們這些老百姓給害苦了……”
王子安:……
連李君羨都忍不住拿眼偷偷觀察了一下王子安的臉色。
王子安心中戾氣翻騰,但臉色的神色反而越發冷靜起來。
沒有說話,只是拎起酒壺,主動給柴老漢倒了一杯濁酒。柴老漢趕緊站起身來,連連告罪,直道不敢。
被王子安輕輕一扶,就身不由己的又坐了回去。
柴老漢還以為是自己沒有站穩,也沒有多想,只是就著剛才的話題說到。
“原本大家雖然辛苦些,但各做各的,日子倒也勉強過得下去,可自從有了這個合作社,我們這些人,日子可真就快過不下去了”
“因為有合作社,官府要求大家互幫互助,有活一起乾,但我們這些窮老百姓才有多少地,才有多少活?大頭都在那些老爺們手上呢”
“現在我們放著自己家的勞力,自己家裡的地種不上,還要天天去給那些老爺們打白工,不僅要替他們耕種那些原有的良地,現在還要拉著我們去開荒,這是一點活路也不給我們留啊”
王子安:……
戒酒好久的他,默默地端起跟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隻覺得滿口苦澀,久久不散。
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感覺如此的懊悔。
從來未有過的感覺,讓他忽然有些痛恨自己的嘴炮。
前世的時候,在網絡上,在論壇裡,在宿舍裡,在酒桌上,大家相互嘴炮,相互吹牛,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過。
然而,沒想到穿越大唐,自己酒後的一次嘴炮,竟然帶來了如此可怕的後果!
農村合作社,這個前世已經被證明了的強大組織方式,到了大唐,竟然水土不服,成了害人的惡政。
那些大地主,大官僚,竟然趁虛而入。
改頭換面地加入了合作社,打起了讓百姓為自己打白工的主意。
耕種,開荒!
一些子就多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朝廷政令!
“想不到,我王子安竟然成了他們的幫凶……”
哢
一時失神。
手中的酒盅竟然被他捏得粉碎。
見柴老漢一家一臉吃驚地看著自己,王子安勉強笑了笑。
“對不起,我忽然覺得有些不舒服,失陪了……”
王子安起身回廂房了,豫章和李君羨等人,自然也坐不住了,也紛紛找了個借口,起身回去了。
柴老漢一家,面面相覷。柴家二郎更是不敢置信地走到王子安剛才坐的地方,蹲下身子, 伸手捏了一點王子安捏碎的粉末,放在指尖仔細地撚了撚。
然後神色茫然地抬起頭來。
“真的”
那位看上去白白淨淨,文文弱弱,笑起來帶著幾分靦腆,自稱大廚的年輕公子哥,隨後一捏,就把粗瓷燒製的酒盅捏成了粉末……
這得多大的力氣。
他下意識地拿過一個酒盅,使出吃奶的力氣,狠狠地捏了下去。
紋絲不動!
“真的!”
豁然扭頭,目光狂熱地看向王子安離開的方向。
漆黑的廂房,王子安默然不語。
李君羨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
“姑爺不必自責,您的主意肯定是好的,說到底,還是朝廷的事,是他們做事不力,讓人趁機鑽了政令的空子,才導致出現了這種情況……”
王子安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
“不用勸我,說到底,還是我當初紙上談兵,有些想當然了。”
到底是受過義務教育的好青年,此時自然已經醒悟過來,知道了自己錯在了哪裡。前世實行這項政策的時候,地主早就已經被打翻在地,這個合作社,是一群苦哈哈相互幫扶,在早期,自然迸發出強大的生產力。
而大唐不然,當家做主的,還是這些地主官僚。
這些人混進了合作社,這門經想不念歪都很難!
他忽然有些慶幸,自己出來了一次,不然,自己穿越這一回,造的孽可就大了去了!
“明日一早,即刻動身回去”
說到這裡,王子安眼中利芒一閃。
“亮出我的旗號,走官道,阻攔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