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哥揮舞著手中的馬鞭，希望能夠快點到達樹林裡。曠野之上一覽無跡，只有到了叢林中才能伺機擺脫戎狄兵卒的追蹤。這也是唯一的出路。

　　段更對身後的年輕兵卒說道:“堅持住，我們馬上就到了。”

　　年輕的兵卒有氣無力的回答道:“我我，我知道了。”

　　段更這一刻的心情無以複加。他怎麽可能沒有感覺出來，身後年輕兵卒的生命在不斷地流逝。

　　段更騎著馬衝入林中，沒有減慢速度。凌亂的樹枝拍打在他的臉上、他的身上。此刻的痛苦仿佛不再是要他的命，反而是保證他清醒的一劑良藥！

　　前面的樹林實在是太過茂密，即使段更有再好的騎術，也不能保證能夠快速通過，更加不能保證騎在馬上的兩人安然無恙。何況身後還有一個重傷員。不行，得想其他的辦法。

　　段更勒緊韁繩，讓馬兒停下。然後，小心地把年輕兵卒從馬背上扶了下來。來不及仔細觀察年輕兵卒的傷勢，僅僅只看了一眼，一支箭矢從他的後背穿過，前胸處的甲胄已經被滲出的鮮血染出星星斑點。還好，沒有傷到心臟，不然不會只有這點血。也沒有咳血，應該也沒有傷到肺部。但這完全不能給段更一絲安慰，若是不盡快治療，這個年輕兵卒一樣會死。

　　不能騎馬了，這樣的傷勢經不住顛簸。

　　段更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告訴他，戎狄騎兵已經接近樹林邊沿了。

　　段更沒有輕易拔出兵卒身上的箭矢，扶著年輕兵卒繞到一處茂盛的灌木叢後面，輕輕地扶著兵卒躺下。說道:“你在這躲好了，我去引開追兵。”邊說邊抓起邊上的枯葉蓋在兵卒的身上。墨文只能期望戎狄兵卒追的匆忙不要發現才好，畢竟帶著兵卒一起逃是一點活著的希望都沒有。等擺脫了追兵，再回來帶他走，還有一線生機。

　　年輕的兵卒無力地用手抓住段更的衣角，說道:“將軍，不用管我的，我這傷勢是沒救了，我知道的，來不及的。”

　　段更看著年輕兵卒蒼白的臉龐，乾枯的嘴唇、渙散的眼神像是一把重錘轟擊在段更的心頭上。他對自己說過，要帶這個人活下去的，即使只能活一個人，段更也希望是這個年輕兵卒。

　　“不，你不能死。我們很辛苦才逃出來的，你要活下去，那些死去的兄弟都看著呢！你不能辜負他們，我們的命是他們用死換回的。”

　　也許是段更的一番話喚起了兵卒求生的欲望。年輕兵卒扯出一個虛弱的微笑，說道:“將軍，你說得對，我不能死。”

　　兵卒看著段更說道:“我還沒跟將軍介紹過我自己呢！我叫王小虎。將軍，你叫什麽?”

　　段更聽見兵卒問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心中有些煩躁。畢竟時間不等人，戎狄兵卒馬上就要追上來了。壓下心中的煩躁，耐心地跟兵卒說道:“我叫段更，不是什麽將軍，只是個馬官而已。”

　　段更決定不再跟兵卒囉嗦，起身準備離開。

　　王小虎回光返照，眼中重新煥發出光彩。對背對著的段更說道:“你不是馬官，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我的將軍，我的段將軍。”

　　段更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他是個孤兒，他從來沒有被人如此需要過，關心過，尊敬過。過去的自己對於戰爭總是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此時此刻，段更是如此痛恨戰爭的存在。

　　段更沒有讓眼中的淚水滾出眼眶，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你要活著，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說完，大踏步向馬匹走過去。　　背朝著王小虎的段更，沒有看到王小虎眼中決然之色。若是看到，不知道會不會是另一番結局。

　　段更走出灌木叢，詭異的發現還有另一匹馬存在，就是剛開始王小虎騎的那一匹。

　　段更走上前去，摸著馬背說道:“沒想到，你既然找過來了，是不是你也希望我們活下來?”

　　“最後再幫我一次，好不好?幫我引開那些討厭的家夥。”說完，用力拍向馬的臀部。馬匹吃痛，嘶叫著朝著一個方向飛奔出去。

　　段更騎上另一匹馬，隨便找了一個不同的方向飛奔出去。在林子裡胡亂繞了一通，停下腳步辨認了下方向，朝著邊城方向行去。段更沒有忘記還有一個人等著自己去救，他要去邊城找一個醫生。王小虎動不了，他就把醫生帶過來。

　　段更在林子裡奔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突然聽到前方傳來戎狄兵卒的聲音。

　　“你說將軍們是怎麽想的，讓我們在這麽大的林子裡追捕一個逃兵。這不是大海撈針嗎?”

　　另一個聲音，“你怎這麽多廢話，讓你找，你找不就得了。”

　　“可是這林子這麽密，外面還能好些，裡面的林子馬都騎不了，只能下馬找。”轉頭看了一眼他的同伴，確定沒有發火的征兆，才接著說道:“還不如讓那些兩條腿的來找，還方便一些。何必讓我們來活受罪！”

　　這時候傳來第三個聲音，“我倒是覺得出來執行任務是個好事，你是不知道那些頭頭們剛聽說後營被襲擊的時候，那一張張憤怒到讓人窒息的臉是多麽可怖。我才不要待在營地裡被殃及池魚。”

　　第四個聲音傳來的時候，段更心態都快要崩了。

　　“說的就是。那些兩條腿的頭頭這次慘了，要不是我家將軍厲害，猜到後營會出事，及時調兵遣將馳援後營保住了大部分的輜重，那些步兵的頭頭還真有幾個非得掉了腦袋。”

　　段更此時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那個戎狄騎兵將軍壞了他們的好事。握緊拳頭狠狠地砸在樹乾上面，留下一個鮮紅的印記。

　　其他戎狄兵卒聽到此人的大言不慚，紛紛開口說話。“你怎說話的，什麽你家將軍，難道我就不是將軍手下了?”

　　“小子，你是不是欠揍！”

　　有人拱火說道:“打他。”

　　“你們鬧夠沒?都給我閉嘴，那些步兵難道不是就不是你們的同胞了。少給我窩裡橫，有本事多殺幾個敵人。”

　　看來這個人就是這幾人的頭頭。剛開始說話的那人，開口說道:“隊長說的對，你們有那閑情就把眼睛睜大點，抓住那孤竹人回去領賞。”

　　戎狄兵卒的隊長眼睛一橫，看著說話的那人呵斥道:“說的就是你，偷奸耍滑好吃懶做，早晚一天因為這個丟了性命。”

　　訓斥了這個牆頭草，再環視一圈其他人。其他戎狄兵卒紛紛低下頭，不敢與其對視。才接著說道:“好好的給我找，莫要放過一絲蛛絲馬跡。”

　　那個牆頭草果然是個另類，其他人不敢說話，他倒是膽子大得很。小聲地吐槽道:“抓住的那個孤竹人不是說，他的同伴朝著北邊跑了嗎?我們從這邊搜過去，能抓到那人才真是見鬼了。可惜那人經不住拷問，就那麽死了。”

　　剛才說“出來執行任務是好事”的戎狄兵卒，見有人出來當領頭羊，忍不住接過話頭。“我聽說那人本來躲得好好的，是突然跑出來襲擊我們的人才被抓住的。真是奇了怪哉了！”

　　剩下的人沒有說話，眼巴巴地看向自家隊長。不用說也知道，他們也覺得隊長太認真了，怎麽可能被他們撞上。

　　戎狄隊長心中豈會沒有同樣的想法，只是作為一名老兵，他更加知道服從命令的重要性。不管自己怎樣不認同這個命令，都必須執行，否則到了將軍那裡，他不會有好果子吃。

　　戎狄隊長一腳揣在那個說廢話的兵卒屁股上，說道:“要不是你是我弟弟，我早晚一天弄死你。”

　　那戎狄兵卒被踹得一個踉蹌，差點就撲倒在地上。還好此人身手敏捷，搖晃幾下就穩住了身形。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灰，嬉皮笑臉的說道:“哥，你怎麽可能舍得我死。”

　　幾人就這麽小打小鬧地從距離段更二十米的地方走過。段更握緊拳頭， 手上本來已經結疤的傷口重新流出血來。

　　不是說好的嗎?要活著，等自己去救他。為什麽要跑出來?為什麽要跑出來?段更不敢把自己心中的悲痛吼出來，但是一直以來壓抑著的情緒總要找一個宣泄口。眼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地向外噴湧而出。

　　溫熱的淚水滴在段更的手上，滴在臥著的馬兒身上。這匹從戎狄人手中奪來的馬兒，像是能夠明白段更的悲傷一樣。伸出自己的舌頭，舔了舔墨文的手背。也不知混雜了血的眼淚是不是鹹的?

　　段更不得不感謝這匹識人性的馬兒，若不是它的乖巧聰慧，很是配合地臥倒在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才使得段更剛才躲過一劫。

　　段更解開馬兒的韁繩，對著馬兒說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以後不要被人抓住了，做一匹活得自在的馬。”

　　轉過身的段更接著低聲說道:“不要有牽掛，那樣只會讓人更加悲傷。”這最後一句話也不知道是說給馬兒聽得，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邊城方向的戎狄兵卒搜尋得並不認真，何況段更已經躲過了一波戎狄兵卒。按理說現在朝著邊城的方向前進才是最安全的，但是段更沒有這麽做。

　　他朝來路望過去，太陽的西落使得樹林的陰暗更顯朦朧。來時的路已經變得晦暗不明，或許自己的命運亦是如此。

　　我要回去，那家夥即使死了，也得給我爬起來賠罪！

　　段更抽出彎刀，丟掉甲胄和刀鞘。向陰影裡走去，直到黑暗將他吞噬，留下草葉上的血跡向人訴說著有那麽一個人在此停留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