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人縣的城東已經整個都被孫堅清空了。
原先居住在這裡的百姓到底被孫堅移居到哪裡去了,劉琦不知道,但劉琦估計下場未必會特別好。
這就是亂世。
再冰冷的刀刃,也比不上那冰冷的人心。
孫堅軍也駐扎在陽人城東,如他所言,他大概是用了一半的空地和屋舍,眼下正好把另一半借給荊州軍屯兵。
那些空置的屋舍中,最好最居中的,自然是由劉琦居住的,畢竟公子的安全乃是重中之重。
以此類推接下來還有司馬,軍侯,曲長,屯長等……
普通士卒能居住進屋舍的便盡量擠進一舍,而剩下的則只能在屋舍外的街道上或是空地間安營扎寨。
或許是真應了孫堅的話,在陽人城駐扎後,當天完事的天氣就開始變的異常寒冷了。
氣溫驟降,寒風凜冽。
但幸運的是,在氣溫開始大幅度下降的日子,劉琦卻能夠住進的民舍,這對於他來說,真可謂是天大的幸運。
漢朝時期,普通的民宅面積大概是在十個平方米左右,分為半地穴式和地面式兩種,房子大多有炕,且炕與灶相連,下面還有煙道。
西漢時期就已經存在有兩條煙道的火炕,而東漢時期的民宅則已經出現了擁有三條煙道的火炕。
火炕並非是東北人的專利,早在一千八百年前的漢朝,中原人就已經開始使用了。
由於眼下軍中並無石墨,孫堅就派人送來了一些柴薪給劉琦,讓他燒炕取暖,由於屋舍中建有三條煙道,即使在裡面燒火,空氣也不會熏人,更不會出現將人嗆死的情況。
在這樣相對暖和的環境下,劉琦睡到了半夜子時,但卻被屋舍外的聲音給吵醒了。
屋舍外鬧哄哄的,也不知是什麽原因,很多軍士似乎都還沒有睡,四處皆是士卒們的高聲呼喝,吵吵鬧鬧的好像還是在白天一樣,讓劉琦一時間產生了錯覺,以為是白天。
劉琦揉了揉眼睛,掀開被子起身。
他穿戴好了衣甲,開門走了出去。
剛打開了屋舍外門,便感到一股烈烈寒風迎面撲來,打在劉琦的臉上將他的臉龐吹的生疼。
“好冷!”
劉琦不由打了個哆嗦,暗自道:“只不過是一夜功夫,天氣就變的這般涼了,難怪孫堅要其將士與我軍同袍,原來他是早就知道了會有這樣的氣候巨變。”
劉琦略有些哆嗦的走出房門,便立刻有一名士卒走了上來。
劉琦認的,那是黃忠麾下一名屯長,叫褚胥,這一路上奉黃忠之名,多有照顧劉琦之舉。
他年紀很輕,也就是比劉琦大那麽三四歲的樣子,但卻已經是屯長了,若是再做幾年,立些功績,有黃忠提拔,一定大有前途。
“公子,這麽晚了,如何不睡了?”
“外面太吵了,睡不著。”劉琦拉扯了一下衣襟,笑著回道。
呂胥皺起眉,道:“公子稍安,待卑下去遣散他們,不讓他們打擾公子休息。”
劉琦環顧了周圍,發現遍地都是火堆,士卒們抱著柴火往來奔走,彼此呼喊著同僚的名字。
街道上,不知何時燃起了一個個火堆,士卒們圍在那一個個火堆旁,又是吹手又是喧囂,應是在取暖驅趕寒意。
劉琦攔住要去驅趕那些士卒的呂胥,問道:“這已是過了子時了,將士們為何還不睡覺?”
呂胥歎道:“回公子話,天子驟寒,太冷了,在帳內的士卒凍的根本沒法入眠,只能出來升火,圍著火堆取暖,這種天氣,人在帳篷裡睡,怕是會僵的。”
旁邊,和呂胥一起的一荊州軍屯長亦道:“公子,這樣的天氣,若是穿著單衣睡了,恐怕這一覺過了,想起也起不來了。”
劉琦聞言,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個社會,生產力還是太低了,環境還是太差……
連棉花這種在後世遍地普及的東西都沒有,每每入冬,僅是因為寒冷就不能生存下去的人,不知凡幾。
餓死,凍死……在這個時代而言幾乎是家常便飯,能夠活到壽終正寢,對於漢末的人來說,真的是一種奢望。
“今夜這麽吵鬧,我在屋內怕是也睡不著了,罷了!隨我走走。”劉琦吩咐呂胥道。
“諾!”
呂胥說罷,急忙進屋去給劉琦取來罩衣,要披在他的身上,卻被劉琦伸手擋開了。
“先不用了,我想試試沒有罩衣,到底有多冷。”劉琦微笑著回道。
他記著文聘曾跟他說過的一番話。
與將士同吃,同睡,同苦……
……
穿過一條條的街道,看著一個個火堆旁邊圍著的那些抱團取暖的士卒,劉琦心中不知為何,頗有些酸楚。
他能改變的,難道僅僅只是自己的命運而已嗎?
這些荊州士卒是自己帶出來的兵,也是他父子下轄的民……難道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挨餓受凍,也沒有任何的解決辦法嗎?
難道以後每一個冬日,都要看著下轄軍民,因為缺少物資,而饑寒交迫?
這個時代的底層人,難道注定只能將生命維持在死亡線上?
不,一定會有辦法的,人類生活環境的改善和進步,並不一定要純粹的用時間去堆積。
一定會有更為捷徑的道路。
“原來劉公子竟還未睡……這大半夜的冷風凜冽,怎麽還要四處走動?你不冷麽?”
一道冰冷的聲音,響在了劉琦的耳旁。
那聲音劉琦不熟悉,但卻記的格外清晰。
轉頭看去,卻見街道不遠處的拐角處,孫堅與一眾將士圍繞在篝火旁,正注視著他。
孫堅左手握著一個裝酒的皮囊,右手則提著一條烤熟的狗腿,他大馬金刀的坐在篝火旁,正一口酒一口肉的吞咽。
看他現在的樣子,哪還有半點破虜將軍的樣子,倒是頗似綠林草莽。
劉琦側目打量著孫堅,發現他和自己一樣,也只是身著甲胄,並無罩服或是披風。
而通過他裸露在甲胄外的衣角,劉琦感覺他穿的似乎比自己還少。
果然,他也是知兵懂兵之人,和文聘如出一撤。
劉琦走到篝火堆邊,抬頭望去,發現自己竟是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孫堅軍的駐扎之處了。
由於是共用城東的屋舍,因而兩軍駐扎的地方,還是蠻近的,一不小心就容易越界。
“孫破虜緣何在此?”
劉琦走到孫堅所在的篝火旁,那篝火邊除了孫堅之外,還有三人,皆起身向劉琦見禮。
白日間在縣外,大家互通姓名表字,劉琦知道他們一個是孫堅麾下行校尉事的朱治,一個是孫堅的弟弟孫靜,還有一個是孫堅的侄兒孫賁。
孫堅的同胞兄弟有兩人,一個是三弟孫靜,還有一是長兄孫羌,可惜早亡,孫羌有二子,長子孫賁次子孫輔,其中孫賁乃是孫堅和孫靜子侄輩中的雄飛人物,跟在孫堅身邊被引為臂助。
孫靜和冷冰冰的孫堅不同,頗顯忠厚之姿,他在篝火挪開了一個位置,請劉琦跟他們一同圍坐取暖。
“劉公子,這天氣寒冷,睡不著也不要亂走了,來來來,一起烤烤火!咱們說話到天亮,如何?”孫靜笑呵呵的道。
劉琦也不客氣,隨坐在篝火旁和孫氏中人一同烤火取暖。
“孫君與君侯及諸公,這半夜不睡覺,集體都在這外面烤火,莫不是有什麽特殊的寓意?”坐下後,劉琦隨即詢問道。
孫靜哈哈一笑,道:“哪有那麽多說法,不過是都睡不著,隨兄長在此閑聊而已。”
劉琦反問道:“只是閑聊?”
“只是閑聊……”孫靜這次的回話,似乎少了幾分底氣。
孫堅只是自顧自的在那邊啃那條狗腿,也不跟劉琦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孫靜幾番衝孫堅示意,皆得不到回應,無奈之下,只能由他繼續和劉琦攀談:“劉公子適才可是專程在檢視三軍將士?”
劉琦衝著雙手吹了幾口熱乎氣,道:“不算是,大半夜的,也無甚檢閱的……只是適才在屋舍中聞外面吵鬧,故而特出來瞧瞧,劉琦原先少有征戰,這軍中的一切,我看著都比較新鮮。”
孫靜灑然而笑:“今夜驟然寒冷,屋舍中居住之人尚可,然在外扎營的軍卒,皆衣衫單薄,喧鬧也是必然的。”
劉琦歎息道:“三軍將士,可真是難過啊。”
一旁的朱治對劉琦道:“不過劉公子大可安心,今夜寒風雖急,然以某度之,不外乎只會持續三日,三日之後,天氣當會轉暖,而距下次大冷之際,尚有時日,屆時貴軍綿袍已至,兩軍士卒不必再同胞渡冬,兒郎們可保無憂。”
劉琦轉頭看向孫堅,笑道:“若非孫破虜慷慨仗義,將麾下的吳中健兒的冬衣與我軍士卒同袍而用,這幾日寒風,我軍將士還真就是不知道需怎麽才能挺過去,此皆仰仗孫破虜仁義。”
孫堅只是自顧自的吃,不說話。
孫靜見狀,不由低聲對孫堅道:“兄長,人家誇你呢!”
“嗯。”孫堅只是用鼻音嗯一聲,勉強算是回應。
孫靜無奈,隻得替孫堅說道:“公子這是哪裡話,都是為了扶保漢室,剿滅國賊,咱們都是大漢軍校,又何分彼此?”
“非也。”
突然間,卻聽一直默不作聲啃狗腿的孫堅突然出言,打斷了孫靜的話頭。
劉琦眯起眼睛,望向孫堅。
“孫某出兵,主以討逆,除賊固國,然公子出兵,主以護君,乃是為了大事化了……劉公子,依孫某度之,你我絕非一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