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聽了董卓的建議,頓時嚇了一跳。
打宗親之盟?相國此舉太過冒險了吧?
那些劉氏宗族以護君為名上雒,佔著大義之名,如何能輕易動他們?
“相國,若與宗親動兵,恐惹天下士族的口誅筆伐,於相國不利,還請相國三思……”
董卓舉起手,擋住了李儒的話頭,淡淡道:“文優,做人何必拘泥?老夫如今,便是不動那些宗親,難道這天下士族門閥的口筆,便會善待老夫了?”
李儒聞言語塞。
唉……此言在理。
董卓說的話是對的,也是這一年,他通過實踐總結出來的。
董卓在初入雒陽的時候,也曾作出一系列動作,打算培養自己的政治勢力,但可惜事與願違。
‘涼州寡於學術’這句話不是平白說的,這句話在漢朝的士大夫們心中根深蒂固,頗有些地域歧視之嫌。
董卓有遊俠之氣,善於兵事,多謀善斷,也有敢想敢做敢賭博的無賴精神,可以說他身上的這些素質,綜合起來確實是一個成大事者所應具有的素質。
但他終歸是士大夫集團的圈外人。
在東漢政府沿襲百年的那一套名士望族的遊戲中,董卓屬於不懂規矩的人,或者說他沒有深研遊戲套路,而是把他自己那一套以快打慢的治軍方法搬到了漢朝的朝堂上。
在這方面,沒有人能幫助董卓……他手下的涼州將領們,渾身都散發著政治菜雞的氣息。
董卓最擅長的是一招,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入京後,董卓先是在十天內廢帝,並誅殺何後,以達到迅速掌權的目地,然後他便迅速的給黨錮之禍的罹難者徹底平反,企圖拉攏那些在黨錮中被打擊的名門士大夫。
黨錮牽扯到漢朝幾任帝王,十多年來漢室政府的掌權者考慮到這其中的政治風險和代價,雖然有少量的平反和任用措施,但沒人會去大面積的徹底平反,這是十多年來遺留的歷史問題,對於那些政治老手來說,不會有人去碰這個雷區的。
董卓快刀斬亂麻,大面積提拔了受黨錮之難的人,還提拔了荀爽、蔡邕等名士。
荀爽在九十三日內由普通名士升至司空,其升遷簡直比坐火箭還快。
可笑的是,這位被董卓用坐火箭速度提拔的荀司空,在臨終前還不忘了想著和王允一起謀害董卓。
董卓想用他以快打慢的絕招,摧毀雒陽原有的士大夫體系,重新建立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政治群體。
快速解決問題,是他最擅長的手段,但同時也體現了他不懂得東漢王朝政治遊戲規則的本質。
遊戲不是這麽玩的,董卓玩政治的手段太過於表面化了。
董卓信奉的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是一種高效的軍事手段。
但在以隱忍妥協和長期較量為基調的政治較量中,這種手法並不適合。
這就好比是在競技遊戲中上了模擬修改器作弊,你讓其他玩家怎麽玩?
本來西涼武人在士大夫眼中就是圈外人,董卓上台後不想著怎麽從邊疆武將向中樞權臣轉型,反倒是急功近利,強行進圈,這反而使他和名門士族之間的鴻溝越來越巨大,乃至於不可調和。
最直接的結果……就是類似於荀爽那種被他提拔成三公的士人,不但不感激董卓,反倒是琢磨著怎麽弄死他。
而且這樣的人不在少數。
討董聯盟中的刺史郡守們,有一半是董卓委派出去的,
結果都調轉槍頭來打他。 經歷過如此慘痛的失敗後,董卓傷心了。
他對東漢王朝的士大夫圈不再抱有奢望。
他不再走拉攏路線,而是攥起了刀,堅決執行反抗就殺的強硬政策。
有基於此,在李儒看來需要向其示好的宗親聯盟,董卓卻決定出手去‘碰他一碰。’
這宗親聯盟和那些士大夫門閥組成的關東聯盟沒什麽兩樣,自己就是對他們好,他們也一樣視自己為圈外人。
那還留著他們乾甚?
“相國三思,眼下雒陽正在進行遷都事宜,可謂內憂外患之局,相國若是再惹上那些宗親,怕是會有礙遷都大事。”
其實,在初平元年二月,董卓便已經將遷都的事提上日程了,那個時候關東群雄剛剛立盟,還沒有打過來,那時候的董卓,就已經覺得雒陽城並不適合他安居。
雒陽是帝都,亦是大漢第一城,雄偉壯麗,繁華似錦,董卓很喜歡這裡,特別是喜歡劉宏留給他的那些女人和西園裸泳館。
但雒陽有一個弊端,就是離他的心腹之地涼州過遠。
假如在關中,董卓麾下的西涼軍被打散了,或是打殘了,他憑他這些年在涼州以及羌人中的威望,可以迅速的再拉起一支數萬人的隊伍。
但在雒陽不行。
在這裡董卓手裡的西涼兵死一個少一個。
可遷都對於董卓來說,並不是說說就能辦到的事情,這是一項長期的工程。
首先需要征調車輛,計人口,戶冊,統計太倉內的資產等等……
東漢末年可沒有銀行轉帳,太倉裡的錢,都是拿車實打實的往外拉。
那些論以億計的五銖錢,可是成噸的在那擺著,需要一車一車的裝卸計數。
雒陽還有百萬人口,且當中分為三六九等,有些人資產少,有些人資產卻富可敵國,要把這些人和他們的資產運調去長安,也要花上一陣時間。
要遷都,一次性的遷移是根本不現實的。
西涼軍也不可能全部派去執行遷都,關東群雄屢次前來攻打,董卓的主力軍基本全都在東面與他們對峙著。
河北的王匡,酸棗的兗州諸郡守,對於董卓來說尚還好對付,只是陽人城的孫堅實在是太過掣肘,西涼軍幾番鏖戰不勝,對其無可奈何。
這也是董卓曾言:但殺二袁、劉表、孫堅,天下自服從孤耳的原因之一。
……
董卓此刻的臉色有些潮紅,口中的粗氣也變的濃重。
他對李儒道:“遷都之事,歷經數月,皆因關東諸賊屢番攻伐,讓老夫難以抽出手來以競全功!事到如今,雒陽百萬之民只是遷移了十之二三,若是再遷延下去,這遷都何時是個頭?”
李儒長歎口氣,道:“雒陽之民,大多世居於此,特別是內城的那些從南陽遷居而來的望族,自光武時期便數代在此扎根,很是難動,眼下他們故意遷延,致遷都之事進境甚緩……”
“啪!”卻見董卓重重的一掌,拍擊在了水面,咬牙切齒道:“這些蠅蚋賊,一個個竟跟老夫耍心思,且待老夫破了關東諸賊,再好生與這些賊子算帳,看看他們有多少膽量,居然敢忤逆老夫……啊!”
話還沒等說完,便見董卓突然怪叫一聲,猛然從池中站起身來,而水中的那名采女則是被他掀了個跟頭,摔倒在水池內,嗆了一口水。
她倉惶的站起身,不停的咳嗽。
董卓惱羞成怒的一把抓住那采女的頭髮,聲嘶力竭的吼道:“賤人,安敢弄傷老夫?”
那采女渾身濕漉漉的,被董卓揪著頭髮,一邊因嗆水咳嗽,一邊痛苦的哀嚎。
“相國,妾、咳咳、妾身不、不是故、咳咳……故意的,妾身在、在水中好冷……”
話還沒等說完,卻見董卓已經將她的頭顱惡狠狠的摁入了水中。
那采女的頭被埋入水中,不能呼吸,只是拚命的撲打著水面,濺起了陣陣的水花。
不多時,那采女的動作開始逐漸變緩,一直不停撲騰的手也緩緩的垂落了下來,落入水中,少時便完全不動彈了。
李儒一直都在冷眼旁觀。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般景象。
董卓好用刑法立威,這是他的習慣,只要是膽敢忤逆他意思的人,結果都是死。
刑法立威,是他約束麾下一眾西涼豺狼,並威懾羌族的重要手段。
能夠駕馭數萬虎狼之徒者,必以殺人為常事。
董卓隨手將屍體仍到池中,轉身走出池子,對李儒道:“眼下袁紹和袁術不睦,關東群賊暫時不會對老夫出手,若是不乘此時機完成遷都,老夫還要在雒陽耽擱至幾時?“
”可那些劉氏宗親,會眼睜睜地看著老夫遷都嗎?他們可能會阻止……若是不打疼他們一下,他們焉能聽話?”
李儒恍然地點了點頭,道:“卑下明白了,劉氏聯盟敢北上雒陽,所依仗者是相國與關東群賊鏖戰,不得不遷就他們,他們因而於中取利,“
”如今二袁不睦,關東諸賊暫時不會與相國作對,相國便無需在宗親和諸賊中來回製衡,若是乘此時節拿下荊益兩軍,倒是可除去一心頭禍患。”
董卓將長袍披在身上,道:“不錯,二袁若是與老夫作對,老夫或許會去拉攏諸劉製衡,如今二袁不來,老夫留著那些宗親作甚?老夫如今已是不容於天下,殺不殺宗親之軍,對老夫來說已是沒有區別。”
這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李儒思慮了一下,道:“那若是急切之下,打不下宗親之盟,該如何?”
“打下了,就安心了!打不下,那就跟他們談!他們北上,不就是想跟老夫談條件,撈取些好處麽?”
李儒終歸是毒士,略一思索,便想出了個中奧妙。
“相國行事果然是神鬼莫測,卑職佩服之至。”
董卓哈哈大笑,道:“劉焉劉表之輩,也妄想用什麽大義來威脅老夫,卻是找錯了對象,老夫要讓他們知道知道,老夫與二袁賊子,可是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