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艘手工精細的女神像，規矩地擺放在玻璃展櫃內，純金衣袍的光芒幾乎要將神的面容遮蓋。周圍則是全息投影的九龍區全域，投影中的美好自然景觀純屬虛構，也許只是繪製者的個人願望。

“……媽祖是九龍大區的守護神，保佑我們平平安安，風調雨順……”

“保佑你們風調雨順的是完美城的氣象控制系統……”唐頓腹誹道。

九龍大區雖然與熱狗、拉沃爾同為下區，但比起拉沃爾的冰冷機械，九龍與熱狗的相似度更高，都是既貧瘠又繁華，既自由又禁錮，既絕望卻又充滿生機。

“唐理事，明天您還想去哪逛?我們這好地方可不少！”大腹便便的顏雄帶著酒勁兒問他，仿佛並沒有工廠主集體鬧事，也沒有前來處理的代理人被殺害。

“我想去看看發現屍體的完整現場。”唐頓滴酒未沾，也始終保持著清醒，還不忘刻意強調“完整”這個定語。

“好！好！一定滿足你的願望！”滿臉通紅的顏雄趕緊轉過頭跟隨從人員交代起來，結果傳到唐頓耳中又是些名字曖昧的場所地點。

他們已經在這間冷氣強勁的道奇工業九龍展館裡待了一個多小時，而且絲毫沒有結束的意思。貌美如花的解說小姐操著許久未用的炎夏播音腔，帶他們穿過明亮光潔的展示廳，經由全息圖像、嶄新錦旗、仿製器具，用電動人偶裝置的生活場景和偽記錄片，介紹道奇工業為九龍大區帶來的海量工作崗位、現代化基建建設和生態環境改造。

當然，在唐頓看來，這些成果顯然還處在幻想階段，呈現在眼前的只不過是一間又一間沉悶乏味的臆造品陳列室，配合照本宣科的解說詞，催眠指數幾乎比得上奇點組織的潛意識強化課程。

這座企業展覽館太明亮太乾淨了，它所展現的那些粉飾後的偉大功績，更像是在描述遙望可見的新灣大區，帶著一種自欺欺人到近乎黑色幽默的企業救世主義。在這房間裡，不存在環境汙染檢測報告，沒有石棉瓦和二惡英，沒有酸霧，沒有特氟龍嚴重超標的水源，也沒有被上百種多環芳烴化合物(PAH)汙染的土壤，更沒有在這方水土上艱難生活的人們。

要不是唐頓以前就經常踏足九龍大區，還真有可能被這些虛假的圖景給欺騙了。

“……令人傾佩……為民造福……名流千古……”唐頓面無表情地稱讚著，像台自動答錄機。

顏雄十分受用地頻頻點頭，臉上的笑容仿佛矽膠人偶般凝固。他酒足飯飽的肚腩幾乎要把襯衫的扣子撐爆，讓唐頓不由得想起某種浸入式遊戲中的自爆喪屍，久經訓練的身體也不由自主的與他保持一點“安全距離”。

陪同的強尼倒是顯得興致勃勃，也不知道是因為剛剛酒席上的名酒讓他大飽口福，還是因為解說小姐不加掩飾的討好，或者是兩者兼有。

唐頓的眼神正漫無目的地漂流，突然一組全息圖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就是當初簽訂合同的現場嗎?”他指著其中的某張合影問道。

解說小姐剛要解釋，顏雄卻搶先一步。

“唐理事說的沒錯，公司和這些工廠的合同每四年一續，這些合照就是三年前續約時的影像。”

全息技術精準的保存了當時的場景，無論是充當背景的仿古牌坊還是隨風飄揚的劣質彩帶，一切都歷歷在目。畫面正中的顏雄正與一位鼻梁堅毅，面容寬厚的唐裝中年人親切握手，身上的肥膘甚至比現在還誇張兩分。

“和我握手的這個，就是九龍馮氏家族的現任族長，

馮坤，手下有4家成規模的回收工廠。他和公司的關系一直都很好，這次要求提價他是最晚發聲，態度也是最溫和的，合同問題我建議你可以先跟他談談。”要說這馮氏家族在完美城建立之初，也算是排得上號的大家族，沒曾想在一系列的慘烈鬥爭中敗下陣來，最後只能蜷縮在這貧瘠的九龍區裡當土財主。

而且就算在九龍區，馮氏家族也稱不上一家獨大，除了已經被打跑的長島組，本土的一大草根勢力19K以及有著深厚背景的54長生軍，都在堅持不懈地爭奪九龍霸主之位，三家勢力之間明爭暗鬥的歷史長達十幾年。

接著顏雄又指向畫面上的另一個人，“喏，這是我們的韓森韓主管，也不是我說他，唐理事遠道而來，難道不比那什麽監督航運更重要嗎?跟那幫技術工人混久了，連公司的禮儀規范都忘得一乾二淨。”聽得出來，顏雄與韓森的關系絕對好不到哪去。

同為主管，韓森的形象倒是和顏雄完全相反，精乾的身材搭配合身的灰色西裝，高聳的眉骨不僅沒有拒人於千裡之外，反而給人一種可靠的氣質。

“也是，整天被這麽一個體型健康的同僚在旁邊襯托，仍誰都不好受。”唐頓在心裡點點頭。

“剩下的就是19K和54長生軍的工廠代表，這幫人踏馬的一點也不知道感恩！手底下一堆屁大點的作坊，嚷嚷提價倒最踏馬起勁。”說起這幫人，顏雄甚至懶得挨個介紹。要不是注意影響，顏雄估計早就叫人把他們從全息圖像上抹掉了。

“你們為了公司的利益也是幸苦了。特別是史密斯理事遭遇不幸，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出了任何意外都是公司的巨大損失”見顏雄說了這麽多，唐頓也活學活用起鄒進的那堆套話。

“哪裡哪裡，為公司做事，還談什麽幸苦呢。”顏主管也用套話回應，卻好像完全忽略了唐頓的後半句話。

從他的話裡唐頓可以聽出，雖然馮氏家族的實力已經大不如前，但與出身“泥腿子”的19K和以雇傭兵起家的54長生軍相比，顏雄，或者說道奇工業明顯還是更青睞於這種更加穩定的傳統宗族勢力。

賽博朋克無間行者 /93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