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宮大廣場中,眾多人馬之首分別站著少林三神僧,空聞,空智,空性三人,峨嵋首徒靜玄師太,昆侖掌門何太衝,崆峒五老唐文亮、常敬之等人,更兼其他小幫派的掌舵人。
這可真是大場面,然而除了峨嵋派是真心來給武當張真人祝百年大壽以外,其余的門派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為祝壽,實是逼問謝遜下落,搶奪屠龍寶刀,做那武林至尊的白日夢。
張無忌定了定神,此時他身中玄冥神掌,渾身冰寒得厲害,陰毒早已深入內腑,體內猶如萬蟻噬咬,痛苦萬分。
不過,他的頭腦卻很是清醒,竟能強行壓製那股跗骨寒意。
張無忌心中感到疑惑,這玄冥神掌除了有些折磨人以外,似乎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麽厲害?
張無忌低下頭,只見身邊不遠處,躺著一名淡綠衣衫的女子,手白勝雪,眉彎鼻挺,容顏嬌美如花,清麗不可方物。
倘若不是胸口插著的那一柄匕首,嘴角溢出的那一抹殷紅,以及手指上的斑斑血跡,任誰也不願相信如此佳人竟已香消玉殞。
張無忌心下禁不住歎了口氣,遺憾不已。
想必這便是自己此生的母親殷素素了,終是沒能挽回她的性命。
張無忌也說不清自己對殷素素抱有怎樣的感情,若是書中人,那是極喜愛的,若是母親,卻不知該如何去尊敬?
稍遠一點,是自刎而死的張翠山,穿著一件賀壽的嶄新袍子,不成想卻真的成了“壽衣”。
再世為人,張無忌對張翠山基本無感。
武當七俠親如兄弟,個個俠肝義膽,仁義心腸。
張五俠的為人更是義字為先,寧折不彎,又與金毛獅王謝遜義結金蘭,斷不會為了保全妻兒性命而出賣義兄。
所以,他或許是一個大俠,一個好兄弟,或許令人欽佩,但卻不是一位好丈夫,一位好父親。
張翠山之死是因為他認為對不起自己的三哥,但自刎卻不過是懦弱的表現。他死之後,一顆心系在她身上的殷素素當如何自處?怎能獨活?
能做到對張翠山心平氣和已是張無忌對此生父親最大的尊重了,他既已接受這個身份,自然也要接受與這個身份有關的人。
張無忌緩緩抬起頭,目中淚水早已不見,面上神情說不出的冷淡,徐徐開口道:
“今日之事,他日定當厚報,在場諸位一個也別想逃過,一個也別想躲過。”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報酬是自己的生命,更何況死者是今生的至親父母。
張無忌微闔雙眼,從左至右緩慢地將所有人依次橫掃一遍。
他年紀雖小,但每人和他深幽目光相觸,心中都不由得猛然一震。他聲量雖輕,但眾人聽了他平平淡淡的言語,背脊都不自禁地感到一陣徹骨寒意。
幸虧張無忌此時尚且才十歲,否則那些心底發毛之人都忍不住要出手將他扼殺了,蓋因這樣的目光與言語絕不該出現在一個十歲孩童身上。
隨後,張無忌一言不發站在原地,既不流淚也不痛哭,面容淡淡,無甚表情,眾人隻道他打擊太過,心中鬱結。
驟逢大變,紅事變白事,武當派眾人人人大悲,淚水奪眶。其他門派之人心中也覺得不是味兒,暗泛嘀咕。
“這一個梁子當真結得不小,武當派決計不肯善罷甘休,從此後患無窮。”
眾人知道再待在此處也是自找沒趣,武當派之人沒有當場尋他們晦氣已是殊為不易,
一個個趕緊告辭離開。他們聯起手來或許可以威逼武當,但真論起來,只有少林一派能和日漸昌盛的武當平起平坐。 峨嵋派之人最後才起身告辭,一個膚色雪白、長挑身材的美貌女子見武當六俠殷梨亭哭得傷心,眼圈兒也不由自主變紅了。
美貌女子走近身去,低聲道:“六哥,我去啦,你......你自己多多保重。”
殷梨亭淚眼模糊,抬頭對視,哽咽道:“曉芙,你們......你們峨嵋派......也是來跟我五哥為難的?”
美貌女子心中一顫,急忙道:“不是的,家師只是想請示張師兄示知謝遜的下落。”
她頓了一頓,牙齒緊緊咬住下唇,隨即放開,但見唇上已出現了一排深深的齒印,幾乎快要咬出血來,顫聲道:“六哥,我......我實在對你不住,一切要你看開些,我......我只有來生圖報了。”
殷梨亭覺得她說得未免太過嚴重,擦拭眼淚道:“這不關你的事,我們不會見怪的。”
美貌女子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結結巴巴道:“不......不是這個......我......”
她欲言又止,不敢再和殷梨亭說話,轉頭望向張無忌,強笑說道:“好......好孩子,別難過,我們......我們大家都會好好照顧你。”
說罷,從白皙的脖頸上除下一個黃金項圈,要套在張無忌的脖子上,柔聲道:“這個給你啦......”
卻在此時,忽生變故!
沉默良久的張無忌直挺挺向著美貌女子懷中摔去,口中虛弱喃喃道:“紀姑姑不要走!紀姑姑不要走!無忌不要你走......”
感受到面前的柔軟以及一縷幽香,張無忌不再壓製體內陰毒,甚至還激了那陰毒幾下,然後老實不客氣地暈倒在了美貌女子的懷中。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膚白貌美的女子便是殷六俠的未婚妻紀曉芙了。
張無忌昏迷前在心中暗暗想到:紀姑姑啊紀姑姑,無忌為了你可是豁出命去啦,也不知道將來你要怎麽報答我。
美貌女子臉上微微一紅,她雖性格剛毅,但卻極易害羞。
張無忌倒在她懷裡,面頰觸碰到她的私處,讓她產生了一股異樣的感覺,但一想到張無忌只不過是一個十歲大的孩子,臉上羞紅漸漸褪去。
見懷中孩童面色蒼白,眉頭緊皺,出於母性,美貌女子心底又不禁泛起一股憐惜疼愛之意,伸出潔白的玉手輕撫張無忌的側臉。
心中暗想:不兒今年也有四歲了,都是苦命的孩子啊。
如張無忌所想,這美貌女子正是那失身於楊逍的紀曉芙,被滅絕師太視為衣缽繼承人,最終卻慘死於滅絕師太掌下,端的是紅顏薄命。
可以說,紀曉芙是周芷若的前身,兩人都有相似的命運,要讓張無忌看到紅顏薄命而無動於衷那是萬萬不能的。
紀曉芙感受到張無忌軀體很是冰冷,將他又往懷裡緊了緊,望向峨嵋派的領隊人,咬著嘴唇,“靜玄師姐......”
她也是做母親的人,這些年來越發心善,懷中小人小小年紀便痛失雙親讓她心中大起憐意,母愛泛濫。
靜玄師太看著這一幕,躊躇不定,她有心讓紀曉芙留下來照顧這可憐的孩子一段時間,可峨嵋女弟子長住武當上著實有些說不過去。
何況紀曉芙還是殷六俠未婚妻,既是未婚,便不能同住,這不合世間禮法。
靜玄師太猶豫之際,紀曉芙卻是發覺張無忌的身軀越來越冷,像是抱著一塊千年的寒冰,氣息微弱,面上也浮出了幾許青色,不由驚呼道:“孩子,孩子,你怎麽了?”
俞蓮舟一步踏出,單手按在張無忌胸口推拿了幾下,豈知張無忌全身冰冷,鼻孔氣若遊絲。
俞蓮舟一驚,運起內力在張無忌心、肺、脾、肝、腎等五髒接連按掌推拿,替張無忌調理體內氣血。
推拿許久,俞蓮舟面現疲態,丹田內力所剩無幾,但張無忌始終不醒,氣息若有若無。
見狀,武當派眾人大驚失色,方才隻以為張無忌強忍悲痛,無處發泄,是以昏厥,現在竟然生命垂危,命懸一線。
張三豐快步走到紀曉芙面前,要從她手中接過張無忌療傷,不料張無忌雖然昏迷,卻將紀曉芙的手抓得極緊,不好分開。
張三豐沒有勉強,只是伸手按在張無忌背心的靈台穴上,一股渾厚磅礴的內力隔衣送了過去,竟可見一絲絲的氤氳紫氣,神異非常。
以張三豐一代大宗師的百年功力,只要不是立刻斃命氣絕之人,不論受了多嚴重的損傷,只要他內力一到,定當好轉。
然而,當張三豐內力傳入張無忌體內後,隻覺手掌冰冷徹骨,但見他的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紫,手掌更是顫抖不已。
若非張三豐內功已臻化境,只怕此時已經凍得全身發抖。
張三豐雙手撕開張無忌背上的衣服,但見細皮白肉之上清清楚楚印著一個碧綠泛藍的五指掌印。
他再伸手撫摸,隻覺掌印處炙熱異常,周圍卻是冰寒無比,伸手摸上去已然極不好受,可想而知,張無忌身中此掌,其有多麽痛苦難當。
張三豐皺眉道:“我隻道三十年前百損道人銷聲匿跡,這陰毒無比的玄冥神掌便再無人會,豈料世上居然還有人會使這門武功。”
旁邊,年紀最長的宋遠橋驚道:“這娃娃受的竟是玄冥神掌?!”
其余眾人竟是聽也沒聽過這門功夫。
張三豐歎了口氣,並不回答,臉上卻是老淚縱橫,魁偉的骨架也顯得有些佝僂。
張三豐雙手抱著張無忌,望向張翠山的屍身,哀痛道:“翠山,翠山,你拜我為師,臨終時重托於我,可我連你的獨生愛子也保不住,我活到一百歲有什麽用?武當派名震天下又有什麽用?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殷梨亭悲道:“師父,這孩子......這孩子當真無救了嗎?”
......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張無忌再次醒來的時候,入眼之處是一間樸實無華的木屋。四下打量,木屋內雖然沒有太多名貴陳設,但桌椅床榻等物卻是一應俱全,古色古香,房屋架構也很牢靠。
張無忌閉上雙眼,仔細感知著體內的情況,發現玄冥神掌的陰毒如跗骨之蛆盤繞在五髒六腑內,猶以頭頂、心口、小腹三處為甚。不過他雖難受得要命,卻也不至於就此一命嗚呼。
這感覺就像得了重感冒,或是做了大量運動,全身酸痛,冰冷無力。
“吱呀!”一聲,一個膚白勝雪的女子推門走進來,手中端著一個木桶,桶上搭著一條白色手帕,桶裡的熱水冒著騰騰白汽。
女子往床上看了看,見張無忌已經睜開眼睛,驚喜叫道:“孩子,你終於醒啦!”
竟有幾分小女孩的雀躍之感。
“紀姑姑,你真的沒走啊?無忌好高興!你叫我無忌就可以了。”張無忌蒼白泛青的臉上露出欣喜之色。
“你那天......你那天傷得那麽重,我怎麽忍心走?無忌,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紀曉芙臉蛋微微一紅,她本來想說你那天抓我抓得那麽緊,我怎麽走得掉。
不過,紀曉芙之所以能夠說動師姐留下來,還是張大真人一言而斷的緣故。
武當峨嵋相交甚厚,張三豐在武當山腳下的小鎮上置了一間小院,請紀曉芙代為照顧張無忌, 他與武當諸俠時常下山為張無忌運功療傷。
讓張三豐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張無忌的肉體雖然在一天天被玄冥神掌的陰毒摧殘,但精神卻似乎一天好過一天,就連緊皺的眉頭也漸漸舒緩了。
說得通俗一點,就是挨虐挨習慣了,甚至感覺還有點爽?
這讓張三豐打消了以畢生功力強驅張無忌體內陰寒毒氣的想法,那不僅會讓他元氣大傷,還會對張無忌的筋脈造成不可逆的莫大傷害,最重要的是他也沒把握將陰毒祛除乾淨。
但是,張無忌身體的損傷卻是實實在在的,他必須盡快前往西域昆侖山找到九陽神功參悟修煉,否則最多也活不過兩年。
“紀姑姑,我感覺好多了,你進來有什麽事嗎?”張無忌靦腆笑道。
他的目光在這肌膚賽雪、身材高挑的女子身上打量。
這女子鵝蛋臉,細柳腰,杏眼修眉,長相絕美,年紀不過十八九歲,放在現代也只是個少女,可如今卻已是一個四歲女童的母親了。
聽到張無忌的話,紀曉芙看了看手中的木桶,也不知她想到了些什麽,俏臉“騰”的又是一紅,“無忌,你昏迷了七天七夜,可是餓了?紀姑姑為你熬了雞肉粥,我去給你端來。”
紀曉芙放下木桶,轉身遮住臉上的紅暈,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哈哈。”張無忌大笑出聲,隻覺得這個姑姑實在太可愛了。
紀姑姑,以後無忌會好好保護你的,任何人都別想再傷害你。
張無忌在心中默默發下誓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