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可以如梭,可以在清江之上劃起了一條線。
舟也如浮萍,會在急流中獨自漂泊。
一葉輕舟萬重山,綠水送我夕陽淡。這就是我此時的心境。
遠處的疊嶂層巒裡,一股股香煙繚繞,伴著佛音向天而去。
我知道九蓮山到了,林泉寺到了,霞浦鎮到了。
舟剪開了閩江,在碧波裡,我在身後留下了一些感慨。
我們一路南行東往,終於那座山就在眼前了。
我知道,我的時日無多。我就像這隻小舟,劃開了身後的水。可是只要一會兒,水又會回復了平靜。
我叫李砥鴻,來自晉國。我帶了一個孩子,一個男人,來到了梁國的佛宗地。
在這些夜裡,當開心熟睡的時候,我把一絲絲混沌氣源源不斷地送到了他的體內。
我有點抑鬱,因為它們好像很高興地離開了我,好像很愉快地投入到那個年輕的身體裡。
我隱隱有點嫉妒,又恍恍有點傷感。
我越來越淡了,我越來越沉默,我越來越老了。
我和開心卻是越來越親密了。
我討伐了多少個國家,征服了多少位強者,我統一了中原,我是馬背上的雄主。彼岸啊,彼岸,我覺得開心的一個笑臉,一句趣話,竟是比那些勝利還要讓我滿足。
我想起了應龍,想起了死在應龍手下的那兩個兒子,想起了我那些年的征戰連連。也許他們也有過這樣的笑臉,這樣的趣話。。
彼岸沒有任何反應,也不知道畢方藏在我影裡的何處。
我看看我的開心,我看看她的陸五,我一躍而起,一腳便踏上了遙遠的江灘。
為何我如此匆忙,為何我如此失態?
我問了我自己。
因為我聞到了一絲味道,不,是三絲才對。
三絲故人的味道,三個故人的味道。
我站在了一個少年的身邊,我靜靜地看著他。
他在行拳,老老實實地行拳。我在看他,走著圈地看他。
拳風收斂、拳速穩定,一拳一拳像是複刻一般。
小小年紀,應該至少出過了百萬拳。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他一身滿是汙跡的素色衣裳。腳上一雙髒髒的布鞋,調皮的束發在腦後飛揚。
他有著一張圓圓的臉蛋,上面一條條泥痕,像是個貪玩的哪吒童子。
他的眼眉如圓月彎霞,卻帶著我熟悉的狡黠。
他在笑,笑得有點壞壞的。
我轉向了梁都永安的方向,我在心裡問:“楊堅,你為何選了他?你為何把黎貪之靈給了他?”
永安離這裡很遠,永安沒有回答我。
我搖搖頭,我想起了一件事,梁帝楊堅已經死了有七八年了。
現在是他的兒子楊衍坐在那座金殿上。
可他卻把他的靈給了這個孩子,選了別人家的孩子做了自己的傳人。
我舉起了我的手,慢慢地移到了孩子的頭上。
有人會說,你拿了他的靈,然後和你體內的軒轅靈合二為一,不就可以成神了麽。
靈是神境之門,靈是成神的鑰匙。
無人能夠奪得靈。靈只能被說服,它會在入道的心魔、入宗的道魔時考驗自己的傳人。如果它覺得不合適,它就會立即離開。
這麽多年了,無數次的決戰,那麽多的傳人。可無人能夠得到兩個靈,因為靈覺得他們都不配成為神,而這其中也包括我。
我甩甩頭,我想拍下去。我是為了開心,我要殺了這個黎貪傳人。為了我的開心,我的傳人爭得先機,爭得光陰。
至於靈,我怎麽可能抓住它,它又怎麽是我能抓得住的。
我感覺到體內的彼岸,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而畢方也低沉地叫了一聲。
我沒有拍下去,因為我被氣機鎖住了。
它來自九蓮山的後山,那個禁地,那個叫做不戒院的地方。
我放下了手,我知道那個老禿驢知道我來了。
我笑笑,我想他不會下來的。孩子還沒有入道,他護什麽道。他不過是讓我知道,開心在那條舟上。他是在威脅我,我明白。
孩子沒有打拳了,他撿起了樹枝,開始在江灘上塗起了鴉。
真難看,畫得都是什麽鬼。
我搖搖頭,不明白楊堅為什麽要選這樣一個小東西。
舟到了,人上了岸。開心看到了我,他向我跑了過來。開心的眼神裡有著疑惑,他是在問我為什麽一躍而去。我對他笑了笑,搖了搖頭,他就不再問了。
他也撿起了一根樹枝,在那個孩子身邊畫了起來。
我有點神往,有點出神,也有點恍惚。
一個軒轅傳人,一個黎貪傳人。生生世世的糾纏,生生世世的爭奪,他們畫著神州,寫著天下。可此刻,他們竟在一起,在江灘上塗著鴉。
是的,我選定了我的孫子。他叫李開心,他是我的傳人,我將把靈傳給他。華夏的未來是他的,我堅信他會統一神州。我堅信他會讓兩個靈都相信他才配成為一個神。
就是塗鴉,他也遠遠勝過那個流著鼻涕的孩子。
陸五坐到了一棵大樹下,又看起了手中的神女簪。
我突然醒悟,我聞到的味道裡有一絲便屬於他日思夜想的夢中人。
我看看陸五,心裡有點難過。
三絲已經知道了兩絲,那還有一絲呢?
我還沒有想明白,我就被一場對話吸引住了。
“你畫的是什麽?”那個孩子吸了一下惡心的鼻涕,他在問開心。
開心笑了,他沒有什麽小夥伴,他也一直很孤獨。
他立刻對那個孩子說道:“這是一隻鳥,它叫畢方,它很可愛的。”
我的畢方突然在我的魂影裡叫了起來,它好像在說,是的,是的。
我在心裡對畢方說,你很可愛,你還很乖。畢方立刻閉上了嘴,它好像還是對我有點不滿意。
那個孩子對開心說:“它怎麽只有一隻腳?是殘廢了嗎?”
我的畢方好像要放下它的另一隻腳了,就是它藏在腹下的那隻腳。可憐的孩子,你為什麽要去招惹一隻鳥,而且是一隻脾氣不好的鳥。
可孩子又說了一句:“我幫它再畫一個腳,幫它裝一個假的腳。”
畢方的腳沒有落下,它在說,不要、不要,我不要有三隻腳。
開心突然問道:“你剛剛畫的我都看不懂,可這是楓葉吧。”
孩子笑了,他好像很自來熟,又讓我想起了靈在夢裡給我看過那個青年人。
孩子說:“我畫的都是夢,我老做夢,可是又記不住夢。但是我記住了葉子夢,原來它叫楓葉啊。”
開心很好奇,問他道:“這個葉子的夢是什麽樣的呢。”
孩子頭看著天空,看著東方的太陽,他好像在回想。
我也看了過去,我也看著東方,我也在回想。
我聽到他說:“夢裡有一個光著頭的哥哥,他很好看,他的味道和你有點像。他的身上有一股和煦的春風。他的人有點憔悴,好像才經歷過很大的災難一樣。”
開心說道:“哦,他一定是個好人。”
孩子點點頭,肯定了開心的話。
他又說道:“他當然是個好人了。他對我說,他從東方來,來自一個美麗的地方。他的身上只有這一枚葉子,他把它送給我,讓我好好地珍藏它。”
我的眼前好像出現一個人,一個壞壞笑的人。我的彼岸很激動,它又讓我看到了這個人。
我看著東方,我不由自主地和這個孩子一起說道:“我從東方來,來自一個美麗的地方。我的身上只有這一枚葉子,我把它送給你,你要好好地珍藏它。”
我凝住了神,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
當我醒來後,我立刻在心裡和山上的老禿驢達成了一個協議。
然後我又失了神,我又出了神。
我突然聞到了那兩絲味道。
我轉頭望過去。
味道向著我走了過來。